话说菊英,被秀英逼得气满胸田,昏绝于地。时梅香正立于书房门外俟候,觑见小姐如此,连忙进来,扶起小姐出去。秀英倒也好笑。却说菊英小姐,转到房中,气得眼闭口开,半晌不语。梅香着急,即忙来见夫人,说小姐陡然起病,不省人事。夫人闻言,忙来视病。只见女儿,头戴生巾,身穿蓝衫,长嗟短叹。夫人问其缘故。菊英曰:“今日逼杀我也。”梅香乃将与秀英对答一席话,对夫人说知。夫人曰:“今番之事,又奇怪了,他又言庭瑞死了,危德知道此事。”遂暗使人召危德至,夫人间曰:“此生不是庭瑞,你为甚带他来?”危德曰:“小人在九江遇着了,问他时,他自言是吉安吉水县人,姓张。小人因此便问庭瑞消息,他自己便认是庭瑞,且他年纪,又与庭瑞相同。因此,便邀他同来。”夫人又问曰:“他说庭瑞,死在苏州吴县狱中,又说你也知道,可是真否?”德曰:“此事却真,果是吉安人氏,姓张,但不知其名字。
这事苏州城中,传作笑谈,都说那生是个才子,想来亦是真事。”夫人听了危德言语,乃谓菊英曰:“今庭瑞既死,尔当小心,自守规矩。我为尔别择才郎便了。”菊英曰:“儿志在此人,决不二心。倘其真死,惟有终身守节而已。今书房之生,惟作速逐出,休使他又坏我名色。”夫人曰:“尔且耐烦,我当与尔爹爹商量。”是夜,夫人与巡抚将此事,细细说了。巡抚曰:“此生虽非庭瑞,却与前番冒名的,大不相同。我当问其来由,观其举止,或者便将女儿许他。”夫人曰:“倘女儿不从奈何?”巡抚曰:“我自有主意。”当夜,夫妻争辩不定。次日早起,巡抚令人到书房来请秀英。却说秀英正在书房纳闷,思欲见夫人,自表真情,无由可入。忽又巡抚使人来请,只得来见巡抚。
礼毕,坐于侧。巡抚曰:“敢问足下贵郡名邑,尊姓大名?”秀英闻言,料是昨日书房的话,被他知道了,乃正色曰:“大人昨不知我姓名,便以令爱相许,何忽略之甚也。既以令爱相许,便是至亲,却来问我姓名,何谨慎之不蚤也。尝闻治家得法者,出仕必有可观。今大人治家如是,其辅国也可知。任边疆之重,为万民之主,宁不为群下笑耶?”巡抚闻言,气得如痴如呆,危坐不语。忽夫人自后出,厉声曰:“昨日只道是庭瑞,故不必问。我女儿又说尔,不是庭瑞,何可不问?尔昨日气坏我女儿,今日又来气我老爷。”
秀英曰:“岳母不必动气,愚婿不过与岳父说话,怎么就气了岳父?又说甚么气坏令爱,愚婿何曾见他?此话令人难解。且令爱又怎知,我不是庭瑞,何不请令爱一会,真假立辨。”夫人怒曰:“是尔自己对我女儿说庭瑞已死了,你还要辩些什么?”秀英曰:“此话是对令郎说的,实未曾见令爱。”夫人曰:“我实对尔说罢,我有什么令郎,他就是我女儿”秀英笑曰:“原来令爱善于男装,可敬,可敬。”夫人曰:“尔实是哪里?可以直说来,免得遭刑后悔。”秀英曰:“务要请小姐出来,我便实说。”夫人曰:“我女儿乃千金小姐,岂肯与尔说话。”秀英笑曰:“昨日谈论半天,今朝却又不同。”时巡抚在坐,愈听愈恼。却说菊英小姐,在屏风后,听得父亲被他气倒,母亲又与他说得越发可笑,捶胸叹气不。已当下听得要他出来,方说姓名。遂走出厅上,曰:“何处匹夫,不知尊卑,擅敢与老爷、夫人斗口耶?”秀英曰:“夫唱妇随,理之当然,尔敢助母而逆我耶?”言讫,望书房而去。菊英闻得此话,大叫一声,又昏倒于地。夫人救醒。巡抚骂曰:“生尔逆种,使我几番气绝。
今不除尔,何以治人。”遂取棒望菊英便打,夫人拦住。梅香便将小姐,救入房中去了。夫人怒命仆至书房,来拿秀英。须臾,仆执一秀才衣巾至。禀夫人曰:“仆到书房,四顾无人,只有一衣巾在此。”夫人曰:“莫非他走了?尔可着捕快,各处捉拿,休被他走脱。”仆又领命而出。忽一人自旁门而入。曰:“夫人不必动怒,妾已在此间了。”夫人视之,乃一女子也。忙问曰:“尔是谁家女子,怎么到此?”女子曰:“妾乃江南苏州人也。家父刘元辉,原任云南布政。兄刘忠,现为翰林学士。妾名秀英,年方二八,因与人联诗,被父亲逼逐,落难于野。后遇危德兄弟,认妾为庭瑞。妾因慕小姐高才,恨不即见,故不辞千里而来,投及府下。初到时,本欲尽吐衷情,又恐大人不容,只得暂隐于腹。后与小姐书房谈论,思欲实告,奈因小姐男装而来,又恐其仪不合。适间欲言,又因大人默然在座,又不敢言也。兹遇夫人,故将心腹尽诉,望夫人见怜,乞赐收育。
言讫,浑然泪下。夫人曰:“原来你与我女儿是一样之心病也。千里来投,自应相留。但是昨日若不气我女儿,亦不至有今日之事也。”时菊英在房中,闻得此事,遂走出来,笑曰:“尔乃熟读圣经,深通道德,亦有如此之事耶?”秀英亦笑曰:“昨者,言辞唐英,实欲掩自己一时之丑耳,祈小姐见谅。”夫人谓菊英曰:“尔独忘却张村耶?彼此皆宦家小姐,同一心病。既难中来投,自应以礼相待,当以姊妹称呼,毋容相妒。”菊英曰:“儿乃戏言也,何妒之有。”秀英曰:“蒙夫人深恩,愿拜为膝下。”遂倒身下拜。
夫人甚喜,使与菊英结为姊姐。秀英占长一月,菊英居次。却说巡抚,正在前堂纳闷,忽有仆听得此事,就一一对巡抚说知。巡抚闻言,转笑曰:“此真千古佳话也。”遂入内,夫人忙使秀英下拜。巡抚扶起,嘱之曰:“今张生既死,尔姊妹务要痛改前非,谨守闺门,毋再如此。”二女低头不语,遂唯唯退入房中。自是,秀英在此安身,与菊英十分相爱,日则同食,夜则同榻,总以读书为事。菊英却将吴江之诗,与秀英看;秀英亦念花园之诗,与菊英听。二女见了此诗,无不赞美。秀英曰:“贤妹诗后,题得是张庭瑞名字,我花园中,题得是张美玉名字。狱中死者,美玉也。这等看来,庭瑞不曾死。”菊英曰:“此等才子,哪有几个。想来,美玉就是庭瑞的别号,或者改了名字,亦未可知。”秀英曰:“此亦不必稽考。凡事总有一定,人谋徒自取辱耳。”遂不计较,按下不表。再说庭瑞,自省中中试后,在家等候湖南菊英小姐信息。
不料等了数月,不见动静。过了残年,便打点进京。兰英亦要同往,何大姐亦不阻她,便令与庭瑞,一同进京。雇了船只,带了家丁,顺水而下,不下一日,到了南康。便湾住了船,乃进城邀建章。时方老爷,早已催促建章进京,建章因与庭瑞有约,便在家中等侯,其所需物件,早已安排。当日接着庭瑞、兰英大喜,遂拜别父母,一同下船。于路咏物留题,十分得意。不上两月,已到京师,租了寓所歇下。时天下举子,纷纷齐到。及至考期,便各各接号、应点进场。是科大总裁,是大学士孙建庭主考,十分精严,专取真才。未及半日,三场早毕。庭瑞等转到寓所,各自言出诗文,尔爱我喜,好不得意。过了几日,场中榜出。时乃半夜,四方士子,各执火把,左冲右探,争看榜文。时庭瑞正在睡梦,闻得外面喧哗,始知榜出。忽有数人,前来打门。庭瑞开门问之,只见数人,手拿报条,报称中了会元张兰,又报二名武建章,三名张庭瑞。
时兰英、建章都已起来了,见了报条,喜不自胜。当下以银子,打发报子去讫。便到各衙门拜客,京都官员,无不称赞。未及半月,又进文华殿殿试。试毕归寓,专候殿试榜出,以定次弟。是夕,庭瑞等三人,在同年处饮酒归,将醉,各自就寝。忽有二人叩门,庭瑞出问,二人曰:“帝君升殿,立等尔去。”庭瑞乃整衣,随二人来到一所宫殿,十分华丽。到了殿前,见有公案,便立住了脚。二人曰:“帝君在二殿。”庭瑞遂入二殿,立于阶下。偷眼看见一帝,端坐殿上,仪表惊人,年约半百,手绰乌须,眼阅文卷。两班人各捧文籍,公案上字积成堆。那二人跪上禀曰:“庭瑞已到。”帝命带上。二人乃将庭瑞唤上,俯伏案前。帝曰:“尔年已二八,父仇尚不知报,何以为人。今将去尔爵,令尔变犬。”庭瑞不解其故,正要急辩。忽见一金盔金甲人,形容古怪,左手拿一金斗,右手拿一朱笔,用笔在庭瑞头上一点,左右武士,将庭瑞推入于黑暗洞中。
霎时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正惊疑问,又听得兰英,在上房大叫:“奇怪!奇怪!”乃急问之。正是:方觉南柯梦,又闻女怪声。未知何事古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