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启宇身着墨色大敞,立在马车一辕,寒风将他敞裘的毛领吹得翻飞不止,他身后漫天的大雪和巍峨的城楼是他的幕布,而他的身前站着阜城大半的百姓。
  他的嘴角噙着的是他一惯的笑,温和,清润,却足够直抵人心,仿佛是可以融化雪水的春日暖阳。
  他的目光似在对仰头送别他的一众百姓做交代,但实际上,周遭没有一物一景化入他的眼中,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还是没来吗?
  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说她难以出府?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苏小卿。
  “王爷,时辰不早了,如若我们再不启程,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歇脚的驿站。”车夫好意提醒道。
  楚启宇微微颔首,“走吧。”
  有些机会他给了,不过对方没有珍惜,亦或是没有珍惜的机会,那就不能怪他了。
  “让让……劳驾,请让让……”
  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在人群中乍响,慌乱,急促,却叫楚启宇掀帘的手僵在了半空。
  还是来了吗?
  他没发现,他的嘴角已经上扬了起来,而他的眼眸中乍现出难以掩藏的欢欣。
  他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不断突破阻拦的银色敞裘,其实这样的颜色在雪天并不显眼,但他就是一眼看见了,至此也没再挪开一寸视线。
  苏小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楚启宇的马车边,她发髻上的朱钗松松垮垮地半吊着,她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狼狈非常,但是却也顾不上了。
  她顺了气,抬了头,“要走怎么不提前让人说一声?”
  楚启宇跳下了马车,不想用居高临下的姿势望着她。
  在百姓的眼中,他可以是敬仰膜拜的温王,但在苏小卿的眼中,他更希望她将他当成一个男人。
  他想要抬手帮她整理发簪,可是他们周遭全是人,饶是他无所谓,却也要顾及她的感受。
  他在敞裘里握紧了手,面上却显露出往常的泰然,“我以为我那位二哥一早就同你说了。”更主要的是,他以为她不会来了。
  他的揭露叫苏小卿坐实了心中的猜想,果然,楚启宇的离开是因为楚穆城的缘故,而导火索就是三日前她贸贸然请楚启宇入王府的那场冬至宴。
  她有些愧疚,浅浅淡淡的笼罩着她的心头,虽说不浓烈,但却也足以让她做出私自奔逃出府的举动。
  “抱歉。”她说完鼻尖竟有些酸,大庭广众之下,这是极其可笑的情绪表露。
  她是个心理医生,对付突如其来的情绪化反应应该游刃有余,可是往往医者最难医治的不是疑难杂症,而是她本身,这其实是很挫败的感官体验。
  楚启宇还是拉过了她的手,在她惊讶的当口,他环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在了怀里,相当放肆的动作,却让他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很值当。
  就像那次,他从邹国回来,回程的路上得知他那位二哥大婚,想来那摄政王府不过又多了一枚身为棋子的女人,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回程的当天,他就迎面撞上了那枚棋。
  是个不错的棋子,同他还有熟识的情分,不过是一个马车避让的小事,却叫他看明白了她眼眸中对他流露的兴趣。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感兴趣,那对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而他也不出意外地被她吸引住了。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或许在阜城的长安街上,他第一次看见苏小卿就对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因而在文武百官齐齐庆贺的金銮殿上,他弯腰拱手,向他那位小侄子皇帝讨得了一个约会的赏赐,他要和苏小卿一夜谈天。
  让他意外的是,整个朝堂上率先做出反应的竟是他那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
  印象中,那是楚穆城第二次对他动怒,第一次是为着邹国的攻城。
  他的心中揣着一抹看好戏的玩乐,他看了眼躺在大殿上一分为二的象牙笏,又抬眸去看楚穆城的眼睛,“皇上刚才可是允了我任何赏赐的许诺,怎么,摄政王这是想公然抗旨?”
  楚穆城没有答话,而是冷冷地同他四目相对着。
  楚启宇在朝堂上公然相邀他才过门的妻子,这着实算得上奇耻大辱,可真正激起他心头怒意的是,他很想知道,一个刚刚回国的王爷,如何会生出同苏小卿谈天的兴致?
  他在怀疑,是否苏小卿在暗中一早和这楚启宇有所勾结?如若是那样的话……他决不轻饶!
  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惹得御座上的小皇帝仓皇站起,“温王叔不若再求一个别的什么赏赐,朕……”
  “皇上。”楚启宇打断了他的话,“天子之言就是圣旨,难道皇上这是想反悔食言?那臣真为这几日的舟车劳顿倍感寒心啊!”
  这样的威胁叫楚启明骑虎难下,他这位王叔,不费一兵一族就平息了为祸三月的邹国骚乱,这样大的功勋,但凡是一个明君,那都该重重的赏赐。
  可是他却不曾料到,楚启宇向他讨取的恩赏竟是为了折辱楚穆城!
  他是皇上,金口玉言,面对着一众朝臣,他竟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求助的视线落到了楚穆城的身上。
  他的王叔才是他最终的良策。
  楚穆城察觉到他的观望,在隐忍中弯腰拱手,“微臣今夜会亲自将王妃送去温王府,请陛下放心。”
  得了这样应承的楚启宇笑得一派的轻快,“臣谢皇上赏赐,谢摄政王割爱。”
  在皇城长大的他从小便知道,得到什么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是他和苏小卿交谈那夜后的禁足,还是前些天冬至宴登门后的流放,都让他将这样的代价给付得心甘情愿。
  其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对一个女人能够大方至斯,还是一个冠着别人名分的女人。
  苏小卿终于拼着蛮力挣开了他的怀抱,她的脸有些红,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因为生气。
  “一路远行,温王慢走。”她向楚启宇拱手行礼后,将滑落的狐裘帽重新罩上了头顶。
  刚等她转身,她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带着感喟的轻笑,“二嫂可能不知,刚才那一抱救了你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