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初秋时节,那时天空中下起了薄薄的雾雨。
  他只身一人跪在茅草屋前,身上的衣衫浸透了秋日的寒意,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萧索之意。
  不远处响起了马车行驶的咕噜声,由远及近,他在雨中缓慢的心跳随着那声音的靠近,逐渐变快了起来。
  伴着一阵马匹的嘶鸣,一辆玄色的马车在他的身前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蹄践踏起的泥土将他的整张脸都染了泥色,可是却将他那双眼睛衬得愈发的浓黑。
  车里的人开了口,“怎么停下了?”
  车夫侧身禀明了情况,不多会儿,门帘就被掀开了。
  隔着雨雾,凌风并没有看清站在车辕边的人是个如何的相貌,但是那摄人的气魄让他相当的清楚,这个人就是将他和他妹妹救出水火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匍匐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请让我跟你走。”
  “你是谁?”这声质问透着冷意,还有不屑的轻蔑。
  凌风刚要回答,只听身后响起了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他一转头,看见原本躲在屋内偷窥的小妹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琳儿,你进去!”他有些急,不想让她淋雨,恐她会生病。
  可是他此刻又不能站起,因为他还在求人,求这个在他们邹国做了十年质子的邻国皇子。
  其实他不知道他阿爹为什么要他去求这个人,一个连自身都难保全的人,又有什么能力来顾念别人呢?
  但是这是他阿爹的遗言,遗言不可以不听,听了就要去做,这是他们淮安侯府的人应当践行的孝道。
  凌琳并不听他的话,乖乖进屋去,她两只手环着自家哥哥的脖子,满眼警备地盯着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
  多年以后,凌琳再一次回忆起她初见楚穆城的景象时,总是对他手里撑着的那把伞的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把青色的竹伞,但伞面上却有一朵妖娆的红花,那花的式样她在侯府中从未见过,因而不禁就那样呆呆地看得入了神。
  楚穆城踱步到他们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面上的两个孩子,“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的耐心并不多。”
  “我们是淮安侯府的人。”凌风一字一句地开口,带着将性命给付出去的郑重。
  楚穆城冷笑了一声,“那我该向邹国的府衙举报你们这两个漏网之鱼,要知道,淮安侯府在昨夜因为一场大火已经化为了乌有,全府上下一百零八个人,无一人生还,你们是无辜的亡魂,还是索命的厉鬼呢?”
  凌风的全身都在颤抖着,饶是他知道那个侯府最后也逃不过丧生的命运,可是亲耳听闻,又是另一番体验。
  只得五岁的凌琳并不太懂楚穆城话里的意思,但她和凌风有着一种血缘上的感应,这么近的距离叫她嗅出了难以抑制的悲伤和凄凉,“哥哥,阿爹还不来接我们吗?我们要一直跪在这里吗?”
  稚气的声音让凌风收回了悲恸的神思,他重新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楚穆城,“我的功夫很好,带上我,有用。”
  楚穆城对于他的回答依旧不怎么满意,“天下之大,我楚穆城身边还不缺一个武夫。”
  “但是他们都没有我这般忠心。”凌风定定地看着他,拿出了自己最后的家底,“我可以用我淮安侯府的亡灵发誓,只要质子搭救我们两兄妹,我凌风会誓死追随。”
  最后,他们两兄妹坐进了楚穆城的马车里,而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那辆马车是从邹国驶回叶苍国的。
  天光已经放晓,春日里的鸟鸣也愈发的喧嚷,颇不识趣地扰醒了东边的太阳和睡梦中的游子。
  凌风缓缓睁眼,熟悉的房间让他松下一口气来。
  还好王府里的人没有将他送回家,否则他那个小妹又要垂泪担心了。
  其实昨天他拒绝苏小卿去他家里拜访,为的就是不想他的小妹看见他手臂上的伤,没想到他贸然的举动竟会勾出她的怒意和眼泪,早知道……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轻缓的动作,叫他知晓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子。
  他尝试着从床上撑起,可是受伤的屁股和断裂的手臂让他连这样轻浅的动作也难以完成。
  他叹了气,想来是王府里的丫鬟,于是扬声让门外的人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身藕紫色的浅衫跃入门扉,待看清来人的五官轮廓后,凌风仓惶间险些跌到了地上。
  苏小卿三两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护住了他的身子,“受伤了还不安分,给我好好躺着!”
  她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凌风,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个傻子!明明那时楚穆城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能委婉地叙述昨天的经过,非要将自己往刀口上送吗?”
  凌风侧着头,对着墙壁,不去看她,“我是不会骗主子的,一辈子都不会。”
  “我是让你骗他吗?”苏小卿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教你识时务,懂分寸,不要次次都一根筋!”
  她起了身,引长脖子,好去探查凌风受伤的胳膊,“给我瞧瞧,我看绷带松了没。”
  凌风蹙着眉,想要避开她的手,可是一撞上苏小卿满脸的关切,他就瞬间老实了,“王爷出门去了?”
  他在没话找话地明知故问,因为如若他家主子还在府里,那苏小卿都是没有功夫来探望他的。
  苏小卿随意地轻“嗯”了一声,“不行,我得去把百里晋给你找来。”
  她刚转身,垂立的手却被床畔的人一把拉住了,不过也只得一瞬,下一秒,凌风就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脸不正常地红着,喉头微动,最后也只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声抱歉。
  对于昨天他阻拦苏小卿的解释,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苏小卿觉得莫名其妙,“你给我道什么歉,该是我向你道歉!笨蛋……”她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房间,火急火燎地往百里晋的别院走去。
  那个家伙惯于睡懒觉,别人的面子都是不卖的,也就她和楚穆城的卖一卖,所以非得亲自去请。
  可是,事情就有这么波折,当她来到百里晋的院落前时,得知百里晋急急赶去了皇城东面的园林,而那一处正是楚穆城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