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持令牌,白紫罗兰城的骑士对我进行攻击,按照法律,应该怎样?”轩辕辞环顾着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淡淡地问道。
“不知者无罪。他们都是信仰坚定的骑士。”秦老叹息着,像是叹出了几十年的心酸。
“话语权如果掌握在你们的手里,无论怎么说都有道理,不是吗?”轩辕辞轻轻地笑道,冷眼瞥向了伫立在酒楼门前的守备军官。
“秦老,会不会是他杀死了陆长官,而到这里……”其中一个骑士轻声地说道,声音虽是压低了不少,但仍旧传入了轩辕辞的耳中。
秦老面露尴尬,干咳了两声。
轩辕辞并不接话,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说话的骑士。那个骑士的杀气一时竟让轩辕辞呆滞。
“父……亲?”朦胧中,罗义勇的余光中出现了父亲罗云天的侧脸,那苍老的、布满皱纹的侧脸。背后感觉有些湿热,昏昏沉沉的意识几乎要将他重新按倒在地上,重新陷入醉酒后那飘然的梦境。但是,他不能:父亲的手指仅仅地捏在自己的手臂上,顺着手臂不断滴下的鲜血虽是温暖的,甚至是炽热的,但那些粘稠液体却是令自己胆寒。一生都不愿意下跪的父亲,正跪在自己的身侧;永远严肃的表情,现在终于放下了,变得如此的脆弱,脆弱地似乎再也禁不起风雨的吹打……
“父亲……”罗义勇挣扎着爬起来,指尖沾满了被鲜血浸得鲜红的泥土。
罗云天苍白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细微的声音在罗义勇听来却响如炸雷。
“佣兵团……?”罗义勇重复道,他多希望是他听错了。“你所牵挂的就只有佣兵团吗?”罗义勇似是有些不甘,盈满眼眶的泪不住地滴下脸颊,只是轻声地呜咽道。
罗云天笑了,笑得很欣慰,眼角满是皱纹,恐怕是罗义勇二十一年来所见过的最舒心的笑容。罗云天的头靠在儿子的肩膀上,笑容荡漾在他安详的脸上,似是定格为了永恒。
生死两隔的两父子相拥而坐。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哭着,其中一个笑着;一个高喊着,一个沉寂着。
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罗义勇回忆起了曾经,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连时间都已经模糊了的过往,罗云天的谆谆教导——也许在当时看来是严厉的命令。
“要记住,你今日所滴的血,所流的汗,都将成为未来,你俯瞰或是藐视他人的资本。”罗云天总是板着脸,背着手站在趴到在地上的罗义勇跟前。罗义勇不会忘记,那重复了数千万遍的话语一定是在黄昏,从年至耄耋的罗云天口中道出的。因为记忆中,罗云天的身影永远都是顶天立地的,但昏黄的夕阳却将他渲染地苍暮。
“你只不过是我踩在脚下的蝼蚁!只是这样你就有资格抱怨世界的不公了吗?你现在活着已经是一个事实,懦弱的人必将惨死。如果你想要粉碎这不公,那就试着超越一切吧。只有力量,才能让世人叩首,才能让神明战栗!”这句话是在那天说的。那天,罗义勇当着罗云天的面向他心慕已久的女子——寂梦求婚。还记得当时,三人在晓雾尚未消散之晨,品尝着上品茶叶的甘苦。罗义勇忽然跪下了,跪在那似在燃烧的火红的地毯上,深情地,真诚地坦白着埋藏在心中不知多久的话语。接着,是瓷杯破碎的声音,那是罗云天最喜爱的瓷器,在那之前,除了他,谁都不允许触碰的。黎明之光缓缓升起,洞穿了弥漫着的飘渺的雾气。罗云天像丧家之犬一般跑出了府邸,耳畔只回响着父亲那愤怒的咆哮,那是记忆中,父亲素来冷漠、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存有怒容,从此之后,怒色便时常显现。
……
众人在哭声中沉默。骑士与秦老向罗云天致意,白紫罗兰城现今的安定、繁荣定有他的一份功劳;轩辕辞向罗义勇投出同情的目光,从罗义勇的悲伤中看到了自己——若是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大概自己也会如此萎靡;墨羽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她不明白,为何罗义勇只是哭泣,却不想着为父亲报仇。她想,如果是她眼见着重要的人被人杀死,即使不敌,也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去与仇人搏命,因为这是轩辕辞曾说过的‘为捍卫尊严和证明存在的才是真正的战斗,它的意义在于战斗本身,而不在于战斗的结果’。
“太吵了!”轩辕逸淡淡地品了一口酒,似是厌烦地、随意地挥了挥手,周身完全属于他的领域中的风灵凝聚在一起,化成一把长剑的形状,淡淡的样子,飘渺得,似是根本不存在,浅得如死灰、淡得如惨白的绿色并不密集、并不整齐地点缀在剑的外轮廓上,软弱的样子,似乎风一吹便要散作虚无了。长剑形成,竟是产生了一股吸力,虚空中以长剑为中心形成了一处漩涡,气流旋转着都涌向那里。轩辕逸似乎并不想要伤及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地。骑士腰际的长剑虽像箭矢一般被抽飞了,其他的一切——譬如说:脚下的泥土,身旁的围墙,伫立的人们似乎都将这吸力视若无物。
四面八方涌来的长剑在空中交响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如缕,仔细看去,吹毛可断发的长剑已是槽嵌满布,一个个丑陋的锯齿,不规则地排布着,竟像是野狗的长牙了。
“不可!”轩辕辞用尽全力喝道。倏忽之间,站在门外的一些实力低下的骑士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甚至有呕吐的意味。在那些骑士尚未来得及捂耳之际,墨羽抬手,玉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数个散发深蓝荧光的六芒星魔法阵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方充盈着水的方形结界,恰好堵在由风灵凝成的长剑的前方。由魔法操控水精灵凝成的水自然是纯净无比,但这宽约一掌的一方结界中的清水却是无人能够看穿,虽是暗暗地在流动,波纹阵阵在表面浮显,但却是像一块碧蓝的土块了。
轩辕逸似乎仍有一丝戏谑的成分,风灵凝成的长剑飞行的速度很慢,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够轻易地捕捉到它的运动轨迹。反而倒是那些被吸引力拉扯的骑士长剑,全都没影似地,以不同的方式,或穿刺、或横斩、或顺劈在那似动又静的结界上,剖开一道口子,却是没有受到的阻碍。
待到剑面深入,那些长剑被液体浸没,力量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直愣愣全然地从空中掉落。那蓝得如同固体的水液像是有千斤重,任凭那吸力再怎样猖狂,长剑仍紧贴泥面,未曾挪动分毫。
由吸力所牵引的骑士长剑只是配角。两个主角——长剑与结界,它们并不绚丽地在空中交汇,淡然、平静地像是两个熟人握手,没有响声,没有光晕。
然而,长剑尖端只是刚一触碰到了结界的外壁,蓝色的液体便立即澄清了下来,紧接着,像自然存在的水一般,哗然地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神形俱散。再看长剑,仍是缓缓悠悠地、目空一切地在空中徐徐地飞着。众人都木讷地看着剑渐渐逼近仍沉寂在悲伤与回忆中的罗义勇。
墨羽脸色一白,她分明地感受到了源自于水精灵的恐惧——按理说,精灵本是不应该存有恐惧这种情感的。在精灵的极度恐惧中,生生地与墨羽切断了联系,所以才招致了魔法失效。虽然如此,但她不甘心,还想出手。轩辕辞不语,只是举起手阻止了她,只是笑了笑,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没有用啊。”轩辕逸嘲讽的气息从鼻中喷出,举着的杯中装着的酒液泛起了阵阵涟漪。
涟漪平复了,而方才缓慢地还似在虚空中逗留的长剑忽地便失去了踪迹,连影子都未曾留下。
时间忽地好似静止了一般,一时之间,众人只能思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因恐惧而懦弱的倒还是幸运的,若是想做,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才是最大的悲哀。
在静止的时间与空间中,一位少年,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沉稳地朝着罗义勇踱步而去,每走一步,众人的心脏就跳动一下。他的每一步都坚实地在泥土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待到少年在罗义勇的面前停止,时间与空间的秩序又再一次恢复如常。
在场所有人,眼前见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一位少年,套着一身宽大的淡金色长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在风灵化作的剑柄上,像一个剑客一般,剑尖指着地面,挺身立于罗义勇身前。
轩辕逸惊讶地站起,身下的座椅化作齑粉。
“你……是什么人?”轩辕逸一脸凝重地问道。
少年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得他有些似曾相似,但却记忆不起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有过怎样的邂逅。
“他的性命,你现在还不能收走。”少年说道,将右手的长剑猛地丢在地上。长剑插入泥中,变成灰色。泥土像是见到了什么可口的食物,竟是如生灵一般向长剑涌去。长剑很快便被棕黄色的泥土完全覆盖了。
“精灵……被杀死了?”
轩辕辞暗惊。
“回答我,你是谁!?”轩辕逸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咆哮声淹没在呼啸的气旋中。
“嗷嗷嗷嗷……”几声高亢的龙吟,颤抖着白紫罗兰城的芸芸众生。
酒楼内属于轩辕逸的风灵也停止了躁动,陷入沉寂,像是在谛听圣谕。
“我的本体便是寂灭之龙,如果你想杀了我,我就在那儿。”少年面色不变,淡淡地说道,一时之间竟是掩盖了龙吟。
话音刚落,酒楼的屋顶轻薄地如同纸一般地被掀开了。天空,一片浑浊,阴云中,有一条黑色的巨龙,盘旋在白紫罗兰城上方,咆哮声震撼天地,奏响了毁灭之章。
“去死吧!”轩辕逸大吼着升入空中,强烈的绿色光晕很快便化作一小点,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于天地之中,他的存在是不会被人觉察的。
“十五年的守塔生活,令他全然扭曲了。扭曲之中,甚至诞生了一个扭曲的自我。”少年淡淡地说着。身旁的罗义勇一脸迷惘地跟在少年的身后,就这样跟着他走出了酒楼。
“他……到底是谁?”轩辕辞下意识地问道。
“他?什么?你是在说轩辕……逸大哥吗?”墨羽问道。
“不,不是。那个连精灵都能杀死的男人?”
“小辞,你怎么了?精灵怎么可能被消灭?那岂不是拥有神的力量了吗?”墨羽一脸疑惑。
“不。没什么。”轩辕辞笑了笑,目光落在飞出的木门上。
“那条龙,莫非是……寂灭之龙?”墨袁一脸惊恐地走出房门,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