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缓缓起身,神色凝重的扫视着不断渗入泥底的鲜血与横躺着的尸体,低语道:“制定的法律从来不会规范执法者的行为,不是吗?”
  “他是魔法师,是我们的敌人,骑士的最高荣耀就是在战场杀敌、为守护国土而献出生命!挡在任何正义的骑士面前的人,都被称之为敌人!”一个骑士呐喊着向着少年冲去,剑面拂动着浸满血腥的空气猎猎作响。
  “什么是正义,正义难道就是你们定义的吗……?”少年站在原地,力竭的咆哮撞击着酒楼的墙壁。他凛然地凝视着长剑与自己的身躯越来越近,身子没有半分倾斜,脚步未曾挪动半步。
  轩辕逸的左手猛地颤动了一下,右边的嘴角沉了下去,左边的嘴角却是微微地上扬了。
  “这就是正义!”骑士没有丝毫的犹豫,锋利的剑刃撕开了少年的血肉,绞断了少年的血管,粉碎了少年的骨骼。
  剑刃卡在了少年右胸口的第三根肋骨间。剑势之猛,可以想象,如果少年手中没有抱着那本书,少年的身体早就被斩切成两半了。单膝跪地的少年喷出几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辞……”楼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娇喝,其中关切之意尽显。紧接着,虚空之中浮现出一阵粼粼的波动。骑士隐隐地觉察到似剑似刀的兵刃袭卷而来,当下意识地想要抽剑抵挡之时,布满惊异与骇色的双目已经随着头颅一起掉落在松软的泥土地上。
  酒楼的一面墙被风刃斩得粉碎,四周的墙体也随之坍塌。当滚石翻落的声音响彻酒楼之内时,骑士无头的躯体才开始瘫软,膝盖方才渐渐弯曲,酱子一般的血才开始如同喷泉一般涌出。
  “……”轩辕辞皱着眉头,瞥向正在蔑笑着品酒的轩辕逸,眼里充斥的有九分疑惑,一分失落。
  “啊……你……!”站在原地的骑士们眼见同伴的死亡,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全部退下!”一直以来都满脸从容的秦老终于有些动容。他缓缓地从木椅上站起。秦老刚起身,之前身下的木椅便碎作了碎片。
  “秦老!”一众骑士怒视着搀扶着少年的银发少女,紧握长剑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
  “唉,凭你们现在的实力,恐怕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吧?”秦老叹了一口气,“更不要说她,还有那个在一旁喝酒的年轻人了。”
  轩辕辞啐了一口血,缓缓地站起,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似乎方才那个已然身首异处的骑士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一般,只是撕破大半边的布料以及沾染上了些许鲜红色的燃料。
  “小辞,你感觉怎样?”身旁的墨羽不住地说着类似的话语。
  “没事。”轩辕辞皱紧着眉头,轻咳了两声。然而,轩辕逸却依旧将他视作无物。
  “实在是冒犯了,都是老朽管教手下不严。”秦老有些拘谨地站到轩辕辞的面前,微微欠身道,“不知陆武,陆长官现在身在何处?”
  轩辕辞挣开了墨羽的手,翻出一只青铜的牌子,随意地丢向秦老。
  “这是……”秦老惊异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沙哑,当牌子中央硕大的“武”字反射出的光线灼痛他凄迷的眼睛之时,他再也站不住了,脚下一个踉跄便要倒地,幸好一旁的骑士很快便扶住了他。
  “这不是真的……”秦老喃喃道,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霎时黯淡了。
  “还想要闹事吗?你们真的当我们守备团不能存在吗?”又是刚才那个收了金锭的骑士,他跨入门槛,身后跟了数十个魁梧的骑士。
  “这是……”为首的守备团骑士首先看到的是秦老手中青铜令牌上的“武”字,他太熟悉了,那正是守备长陆武的身份牌。
  酒楼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弥漫着血的味道,横七竖八着数十具尸体,拥挤着数十人,却听不见任何,哪怕轻微如呼吸的声响。
  “墨王,请你考虑一下吧,这是唯一的救赎之路。”墨袁的眼前站着一位少年,丝绸长袍上流动着并不晃眼的金光。
  “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墨袁愤怒地回答道,然而,这愤怒映衬在少年的眼中却是无尽的悲哀。
  “爱是人类灵魂的唯一救赎……没错,但这必将带来无尽的离愁、殇伤。”少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人却已经跳出了窗外。
  墨袁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吼道:“要我将自己的女儿、妻子亲手杀死?不可能!简直是危言耸听。即使如此,永劫的轮回于我又有何干?”
  酒楼内外,混乱的逃难人群中有一位女子穿着光鲜亮丽的长裙,显得格格不入。那位女子拐入僻静的胡同中,脊背靠在污浊不堪的灰色土墙上,双手捧着额头,梳理好的发型也已乱得与街旁的乞丐无异了。
  在这小巷内,回荡着的只有大道上人们疾行的脚步声与几声苍凉的叫喊。
  “我是害怕……对不起……我怕……”女子哭泣着,蹲在墙的一侧,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语,语无伦次地。
  “你叫寂梦,是吗?”寂梦的跟前,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位少年。
  寂梦缓缓地抬起头,从深邃而又漆黑的眼眸中感受到的是散不尽的平和。
  “嗯。”寂梦嗫嚅着,似乎是因为少年那一声柔和的问候而停止了啜泣。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吗?”少年伸出手,轻轻地拭去了寂梦脸上的泪珠。
  寂梦感到脸颊一阵轻痒。“我想要去救他,但是她不让我那么做。”说到这里,寂梦又开始哭泣起来。
  “你是说罗义勇吗?他难道不是一个整天花天酒地、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吗?你为什么想要去救他呢?”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任何人只要拥有这样的家境,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这样的一些邪气的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寂梦连忙辩解道。
  “轰……”从酒楼那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墙体倒翻的声音。寂梦犹如受惊的兔子,将自己埋在华贵的衣衫内。
  “那他以前是怎样的呢?”少年微微一笑。
  少年的笑容令寂梦的恐惧心情又一次消散了,她的眼睛望向天际,像是在回忆:“小的时候,大概是黄昏,我到城外的小山坡上去采花,当时西门门外还不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巷外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了,莫名的不安感又一次窜上寂梦的心头。
  “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少年的语气很温柔,他的眼睛仿佛有一种能让人心情平和的魔力。
  “正当我想要回去,到哪儿讨点饭吃的时候,一只大熊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张牙舞爪地向我冲来。我当时吓坏了,连挑选了好几个小时才挑好的花也随手丢在了一旁,只顾着逃跑。我和熊在厚密的草丛中穿行着,距离越拉越紧。慌乱之中,我被一块小石子给绊倒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义勇哥就在这时赶来了,那时候的他年纪虽小,但也已有骑士风范了,他用刚硬的长剑支撑着巨熊的拍击,像山一般护在我的面前。大熊的拍击力量是何等地大,远不是那时候义勇哥能够匹敌的。他的剑连同他的身体一起被熊击飞,飞出了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后来,不知怎么,也许是从我身后,忽地迸射出一道金光,击穿了追过去的熊的头颅。然后,我便昏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当时我太害怕,太着急了吧……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得救了,义勇佣兵团的骑士们当时就在旁边观战。”
  “那应该是他向你道谢才是。”少年轻轻地笑道。
  “为什么?”寂梦不解地问道。
  “没事,你继续说吧,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那时,我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那件事之后,义勇哥收留了我,并且他待我非常地好。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那样,仔细想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吧……三年前,那年我十六岁,他忽然在团长面前向我提亲。团长自然不乐意,像那样的家族里,必须牢牢地遵守奥丁的法律规定——结婚的双方必须都满十八岁。义勇哥为此与他的父亲大吵了一架。在一旁的我,也只能沉默不语……之后,发生了天球佣兵团被灭团事情,勇义佣兵团便坐上了白紫罗兰城佣兵公会第一的宝座,大家或是害怕,或是敬畏,他再怎么胡闹也没有人管了,所以才渐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失意的时候,大概做出怎样的事都会被理解吧。就算被世界否认,也总有人会认可他,或许就是他自己。”少年说着赞同的话,却是在摇头。
  寂梦将头埋地低低的,陷入深深的自责中,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浸湿脸颊。
  “你问你。”少年问道,“如今的你,愿意为那个不愿等你二年的少主付出生命吗?”
  “我愿意。”寂梦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道。
  “是你的生命,不是别的。”少年第一次皱着眉头,大喝道,“生命由精血所构,人灵为引。这是多么地珍贵?轻言将它放弃,你难道就不感到愧怍吗?”
  “……”寂梦愣了愣,才缓缓地说道,“早在很久以前,我的生命便应被那只大熊终结了。何况,你说,我的生命能够换回义勇哥的命,我无怨无悔。难道你是在说谎吗?”
  “既然你执意如此……”少年轻轻地笑了笑,寂梦的眼里便失去了象征着生命的光彩。一团团黑气从靠在墙边的尸体中缓缓地散发而出,晴朗无云的空霎时便被充斥着暴戾与毁灭的乌云遮蔽,整个白紫罗兰城像是陷入了某种死寂状态之中。
  “世人痴傻,如此便也分不清,若是没有他,你断然也不会被熊追赶。一切命已既定,天命不可违。”少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小巷。
  仍坐在墙边的是一具尸体,它有着令许多人心动不已的容颜。它睁着眼睛,似乎还有灵性。只是,那确确实实是一具尸体,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她的名字叫做寂梦,一位为了某种情愫付出生命的女子,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