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魔法?”
“它们是光。”
“做得不错,但——”轩辕逸轻蔑地笑着,脸色有些苍白,“看来,你也不怎样,枉费你有这么庞大的身躯,即使你能操控光精灵。”
“你很幸运。”巨大的龙口缓缓地张合着,“人类,这渺小的生灵,在灾难来临之际,竟是会如此团结,以至于掘弃猜忌。这是九千年前的人类所不曾拥有的东西啊。”
“噢?是吗?那我的幸运,还真是你的不幸呢!哈哈哈!”轩辕逸张狂地大笑道,“我一直以来都不明白那群骑士究竟在信仰些什么,他们的存在究竟有怎样的目的。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他们是为了削减你力量而存在的!”
“是吗?”寂灭之龙喷出一口黑气,微闭着红色的巨眼,像是在嗤笑轩辕逸的狂妄,“你怎知,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给我提供力量?”
轩辕逸的右手中腾起一簇白色的火焰,歪着脑袋,笑道:“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怎么?凭你也要威胁我?”寂灭之中轻轻摆动了一下长尾,方圆千里的乌云上下翻滚着。乌云化作细雨,点点滴滴地落下,淅淅沥沥的,更像是泪水。
“威胁?这可算不上呢。”轩辕逸手心的火焰猛地一窜,已有半人之高。
“天地之间,有我存在的历史,只不过短短的三十六年罢了,而你呢?多少万年了?”
“没有一万年,一个月之后,才恰好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寂灭之龙悠悠地叹道,言辞之中透出几分落寂。
“想必,你一定很累了吧?”轩辕逸同情地凝视着寂灭之龙狰狞的面目。
“这部分魂体寄宿在人灵之中,这九千多年来,虽没有意识,却也能够感到孤寂……”
“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来干什么!”轩辕逸面色一变,左手狠狠地锤击起自己的胸膛来。轩辕逸在空中不稳地飘着,脚下的风灵也渐渐离散了。
“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轩辕逸怒喝道。
“我死了?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轩辕逸冷冷地说道。
“不,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轩辕逸咆哮道,龇着牙又一次猛击胸口。一口鲜血不知喷出了多远,只是变作一条弧线,碎成一小滴一小滴。它们坠落着,如同淅沥的雨滴一般。
“唰……”一枚箭矢喝着刺穿空气轻响,猛然洞穿坠落着的雨滴与血滴。紧随其后的是密集得如同暴雨一般的箭矢,一只接连着一只,远远望去,像是一张漆黑的巨网将要将黑云掌控的天空笼罩。其中的网格十分地细密,巨网穿过,黑云像是被剥下了一层,几滴阳光漏进被暗色覆盖的白紫罗兰城,唤起了一众骑士久别的笑容。
“别开玩笑了!”轩辕逸的周身激荡起他嘶哑得近乎于野兽咆哮的回声,他十分费力地挥动着右手,从右肩甩到左肩,掌中的熊熊燃烧的苍白色火焰飞溅出去,似是有灵性一般,附着在急速飞驰着的锐利的箭矢尖端。
箭矢黑压压地形成一片,铺天盖地一般席卷而来,但却是徒劳无功的。最快的那支,闪烁着寒光的箭矢刺击在同样反射着光华的龙鳞上,油光发亮的、墨黑的龙鳞连细微的颤动都不曾有过,而那箭矢,不仅是中部断裂,令它分作两半,即使是最为坚硬的尖端,也是粉碎了的,只是余下一些如同灰尘一般的细末。
“卑微的人类,弱小的生灵啊!”寂灭之龙的悲凉又一次转换为轻慢与不屑,翻滚的卷云之上到处回荡着它的狂笑。
与之相对的是轩辕逸喘息着的、疲惫的倦容。轩辕逸凌空站立,摇摇坠坠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从空中摔落,头发四散着,浸透着血赭色青衣满是碎铁屑。
纷纷扬扬的箭矢碎屑在轩辕逸周身飘零,像是雪花一般,藏着冰凉与微光。在轩辕逸的面前,燃烧着一簇火焰,火焰已不再燃烧,像是静止了一般,由苍白色渐渐变为红色。一枚樱草一般黄中带粉的木质箭矢穿刺在火焰中部。那枚箭矢的末端环绕着九个细小的文字,不同于一般的文字,更像是古代魔法师所使用的符文字。九个符文尽皆散发着菘蓝的幽光,或明或暗,不断地掉落一小点、一小点的莹亮的颗粒。
“我见过这些符文。”寂灭之龙忽而又变得悲伤起来了,“我的另外一部分灵体寄存在墨芸身上。我记得,她在这里停留了九天,赠送了当时的守备官九根箭矢,镶嵌着这些符文。”
“别……开玩笑了。”每一个字都从轩辕逸的牙缝中冲出来,不甘与愤恨交织在这简单的一句低语中。
“你有兴趣吗?和我一起毁灭这个世界,然后由我们两人再共创一个新的世界,一个连神都无法约束的完美世界。”
“别……开玩笑了!”轩辕逸的拳头渐渐捏紧,火势也忽地巨大起来,覆盖了半边天际,灼烧着落下的雨滴,燃尽了厚密的乌云。那镶着符文的箭矢似乎承受不住如此的高温,就在那菘蓝之光熄灭的时刻,木质的箭矢犹如风中的残蝶,燃着苍白的火焰,飘摇似地缓缓坠下,落到那空旷的义勇佣兵团大院。火势迅速扩散,那稠稠的烟尘笼不住窜腾的那宛若玫瑰一般热烈的火焰。
“别开玩笑了!”轩辕逸气喘吁吁地咆哮道,“这个世界怎么允许被你这样的东西毁灭?这刀剑斩不尽的愁殇,这火焰燃不尽的不公,这一切的一切,全部由我来终结吧!”
“……如你所愿。今年九月九日,人灵之气最盛之日,在郡暮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是怎样的灾难降临,即使是诸神的黄昏,都不可被逆转。这是你有生之年唯一的机会了。”寂灭之龙眯着眼睛,长长的龙须不住地扭动着,高亢的声音荡漾在白紫罗兰城中,敲击在每一个骑士的心中。
“是吗?我可以考虑留下你的存在……”许久,轩辕逸回答道。
“不,我不需要。留给别的,想要生存的生灵吧。”寂灭之龙悠悠地叹道,巨大的身形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隆隆地就朝着远方劈去了。
“可是……生的艰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碎心又碎心,恐惧时的绝望又绝望……就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轩辕逸渐渐松开了捏紧的拳头,几滴血液顺着手指滑下,滴在飘零了许久的银丝之上。银丝承载着血液,轻缓地落在某处的地面上。一只黑白相间的老鼠的脚爪拍在了血滴上,一只黑猫的手掌拍在了老鼠的背上。黑猫衔着老鼠,将它送到白猫的嘴里,银丝粘在白猫雪白的皮毛上。然后,两只猫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极目眺望极远处的天际,天边是模模糊糊的山峦的轮廓。有的山峰嵯峨傲慢,有的山谷倾坠谦卑。正如有的人,像轩辕逸一般,现在凌立于天空,有的人,像所有人一般,伏在地面,只知晓仰望立于天空的人。
“是时候了,该走了。”轩辕逸用手背逝去,那额上滚烫的汗珠,眼中映射着天空的碧朗与澄澈。迎面拂来清凉的微风,鼓着衣袂与长袍的下摆,将这一名手背如同蚯蚓爬满一般狰狞的红袍男子送向远方,那天际的尽头。
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一道道地射进冷寂多时的白紫罗兰城内,最终全部融在一起,不分彼此。秦老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眉宇舒展,咳嗽了两声,将架在弓上的箭矢放在的立在地上的箭筒中。箭筒中整齐地矗立着八根箭矢,雕刻着细小的符文。筒内还放有两颗不起眼的小球,因为被箭羽所遮盖,秦老并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两颗球内苍色的云团正缓缓地旋转着。
“它说的,会是真的吗?诸神之黄昏……神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抹杀?那不就是暗示着世界的终结吗?”墨袁仰望着久违的阳光,低低地说道。忽而转过头,对着轩辕辞问道:“轩辕辞,你说……?”
“不知道。”轩辕辞摇了摇头,将手指指在书的夹缝中,翻开的书本上,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文字都没有。轩辕辞又一次摇了摇头,凝视着自己的捏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最后,低着头,嗫嚅着说:“我,不明白……”
墨袁捏着拳头,劈掉了轩辕辞手中的《Index》。轩辕辞茫然失措,近乎木讷地后退了两步。
墨袁上前一步,愤恨地指着轩辕辞的额头呵斥道:“什么不明白,不知道的?这分明是真的,绝对假不了的啊……”那剧烈抖动着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轩辕辞的眼睛。
“你……你干什么!?”墨羽娇呼一声,跑过去,将墨袁推开到一旁。
墨袁一愣,那两道凌厉的剑眉似乎也不再露出锋芒了,语调又变得沉缓起来了:“你难道不知道吗?那寂灭之龙的九道闪[]电,就是我使出全力,也断不可能接下,然而……”
“你是说,对于强者,是不需要欺骗的,对吗?”这声像是从喉咙底发出的低吼,沙哑着,不带任何一丝人的情感。
墨羽惊疑地转过头。轩辕辞已面色如常,正静静地弯下腰,拾起书本。
“难道不是这样吗?两个举手投足之间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的存在,还需要通过欺骗来达成目的吗?”
“因为,他们不是神。因为,在他们之上,还有神这种未知的存在,所以他们也会惧怕未知,他们也会绝望现实,所以他们也需要通过别的手段来达到单凭力量无法达到的目的。”轩辕辞轻轻一笑,“无论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有一天终会被消灭,他们对于力量的渴望就永无止境,这是生灵的本能,或者说,这大概是那所谓的‘本源’最先衍生出的东西——欲望吧?”
缺了屋顶的酒楼内陷入一片沉寂,墨袁的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轻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无论相信不相信,我只求一个心安,你呢?”轩辕辞挑了挑眉毛,有些玩味地说道。
“我?”墨袁瞥了一眼墨羽。
“小辞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说着,一把挽住了轩辕辞的一只手臂,整个身体都往手臂上贴去。
“咳咳……”轩辕辞一脸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问道,“墨王,你会袖手旁观吗?”
“我不知道。”
“恐怕,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你的力量能够守护这个世界免遭毁灭。”
“我今日才从前的我是多么傲慢,发现一直以来的自己是多么地渺小……”
“如果你选择留下,选择相信命运,你就和你的女儿一并留在这儿……”
“不要,我不要离开你。”在一旁静静倾听的墨羽又耍起了小性子,一边撒娇着晃动着轩辕辞的手臂,一边张开小嘴,轻轻地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齿印,“真是的,小辞总是这样,总是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
墨袁苦笑了一下,似乎苍老了不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用不着那么早就出发吧……”嘴上虽是这么平静地说着,心里却是翻滚着激流。
“那个少年所说的话,一定不是真的。这些预言的实现仅仅只是巧合罢了。是了,他说的绝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令这个世界免遭毁灭,我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妻子与女儿?难道”
“秦老!秦老!!”一群骑士列着队整齐地踏入酒楼,人未到,生鲜问。
“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有散架,不用招魂似地喊成这样。”秦老伛偻着身子,一手捶着腰,轻松地笑道。
“秦老!”似乎是这队骑士的首领,目不斜视地掠过三人的身旁,对着秦老恭敬地说道。若是轩辕逸此时就在此地,一定会认出,这个骑士是那个招呼他的伙计。
“唉!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们就不能让我享享清福吗?”秦老扫视着空旷地只剩下墙壁的酒楼废墟,凝视着落在地上的铜牌,悠悠地叹道:“你不在了,你留下的酒楼也已被毁成了如此模样。“秦老抬起头,还有浑浊的泪水顺着满是褶皱的皮肤就流下来了:“老朋友也为着他的儿子先我走一步了,现在,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秦老……白紫罗兰城如今一片混乱。白紫罗兰城需要你,奥丁需要你,世界需要你啊!”那骑士激动地说着。
“不必给我戴高帽……”秦老眼神有些迷离,抿了抿嘴唇说道,“有关于那条龙的事,对民众,你就当它死了吧,死在守备团骑士锐不可当的箭雨下。它说的画,你就当它是临死前不甘的狂言好了。”
“是。”骑士鞠了一躬,点了点头。
“还有……加紧训练吧,就像信仰之城一样。你也明白,对于守备队来说,居安思危是必须的。”
“是。”
“还有……”秦老将陆武的铜牌郑重地放在骑士的手上。
“秦老,你这是……?”骑士屏住了呼吸,双手捧举着这块小小的铜牌,桃红色从双颊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就全权交给你打理了……”秦老背过身去,轻轻地撩开了垂下来的竹帘,“我……累了。”
随着秦老苍悠的声音渐渐化作轻尘随清风飘向极远处的苍穹,那竹帘与那漆黑的门洞一起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骑士们忽而站得更加笔挺了。
在轩辕辞看来,那只是在那儿随意地布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魔法屏障罢了,连刚入门的魔法师都能轻易施展这样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