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那是什么?”挂着镶着金边的蓝色旗帜的哨塔顶端,一个瞌睡的士兵好奇地望着远方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云雾。
  “瞎嚷嚷什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另一个士兵在草席上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不是啊。你来看看啊,这实在是太壮观了……就像……就像……”士兵的睡意全消,歪着脑袋想着词语形容这滚滚而来的黑色云雾:“就像是战场上万马奔腾时卷起的滚滚烟尘。”
  “你还嫌不够吗?十个上战场的,九个都留在那里了,你能回来,竟还在大晚上怀念那段时光?”另一个士兵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坐在草席上打着哈欠、揉着睡眼。
  “不是,不是……你自己过来看!”士兵摇着脑袋,使劲说道:“这是紫气东来啊……是绝对的吉兆啊……”
  “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我就看一眼吧。”另一个士兵瞥了瞥士兵殷切的眼神,一时之间也难以拒绝,十分不情愿地从草席上站起来,朝那窗边走去。
  就在破晓的微风轻抚着他温暖的脸颊时,他瞪大了眼睛,他见到了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
  那是他们两人生前最后的记忆片段。
  亢长的悲鸣如同狼嚎一般交织在挂着的旗帜周围。旗帜镶金的边缘,回荡的是鼓鼓的风声。
  黑云,压入了信仰之城那无比高峻的城门。
  “那是什么声音?”奥丁的公主从床上惊醒,抬头望了望悬在窗外的明亮月光。天已是血红一片。
  “这天色,好怪啊。”公主皱眉道。然而,当她瞥见在一旁安然熟睡的陆文时,美丽的脸上又漾满了温柔的微笑。她又躺了下去,淡紫色的分叉的头发像花一般绽放在陆文的胸前。公主轻轻地呢喃着:“有你在我的身旁,我什么都不怕。”俏脸上洋溢着的是恬然与幸福。右手腕上的薰衣草手镯,如今只剩下一根紫色的细绳。
  “这是什么东西!?”赤裸着身体的骑士总团长慌忙中拿起了放在墙边的佩剑。镶嵌着宝石的剑刃将眼前的黑色影子劈成两半。两团黑云又要升腾起来凝聚,可刚一照到剑身上宝石折射出的荧光,便顿时萎靡了下去,消散成虚无,只留下鲜红的地毯与被撞开的大门。
  “团长大人,这是什么东西……?”缘花用被子掩着自己的身子,惊恐地问道。
  “我不知道。”骑士总团长摇了摇头,喊道:“来人哪!有人吗?”
  在那被黑暗所淹没的门外,漆白石柱间,红色镶金长毯的延伸处,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空荡的回音。
  “公主殿下,快醒醒!”李夙狰狞着他半边脸的伤疤,不住地敲着面前的那一扇薄薄的木门,眼睛却是惊恐地望着黑气氤氲的窗外,那一个个在花岗岩石板上拖曳着佩剑迟缓行走的黑影。仿佛就是那些腥红的眼睛将天际染成血的红色。
  “李夙,你怎么回事~~~!!!”从门内传来的是公主尖锐的咆哮。
  “公主殿下,快开门。再呆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李夙的手停了下来,应该说他整个身子都仿佛结冰了一般,只能在原处不住地颤抖着——徘徊在窗外的红色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被黑气弥漫而显得不真切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冷笑。
  “会有什么危险!?”又是一阵不耐烦的呵斥。
  “……”李夙屏住了呼吸,因为那些黑影拖着脚步,靠近着小窗。
  公主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了:“阿文就在我的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巨石的撞击声与玻璃的破碎声无情地将公主含情脉脉的低语打断。那厚厚的墙壁在黑影的剑下似乎只是一层白纸,轻易地就被斩得粉碎。
  李夙的剑与黑影的剑在漫天飞扬的尘埃中对撞,擦出一溜耀眼的火花。惨白的月色,将李夙的不断抽搐的半边脸映得更为丑陋,更为骇人。只是,那黑影已是一具空洞的躯壳,已然不知恐惧为何物,腥红的眼中只诉说着两个字:“复仇~!”
  “妈妈~~!”一个刚刚咿呀学语的孩子,不住地叫着那一个他刚学会的词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抓住倒在血泊中的母亲,想要抓住母亲那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向孩子投去的温柔而又坚强的目光。只是,她已做不到了,她只是一个孩子。那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在她的天真的眼里,竟成了海角天涯的无尽,竟成了阴阳相隔的永恒。
  踩踏在年轻母亲身上的依旧是一个黑影,黑气弥漫,模糊地只是隐隐约约能够看清有人的形态。它仰面狂笑了三声,拖曳在身后的巨剑像棍棒一样,将小女孩砸得血肉模糊。
  小女孩胖乎乎的手臂断到空中,手指落在年轻母亲的依旧温暖的脸上。手指动了动,就像是孩子在抚摸母亲的脸颊。
  黑影丝毫不在意,饥渴着血色的双眼,拖曳在身后的巨剑发出“滋滋”的、难听而又刺耳的声音。
  “公主殿下,快逃!”李夙撞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缺失了的左臂流淌着暗红色的鲜血。
  “我哪儿也不去。我很安全,阿文就在我的声旁。”公主靠在陆文的胸口,并不抬头,只是托着下巴静静地欣赏着陆文的安然的睡姿。
  “噹!”李夙的剑又一次与黑影的剑相触。李夙感动手臂一麻,长剑掉落在枯败的薰衣草花瓣上,不住滴落的血滴是它的衣被。
  “啊啊啊……”李夙怪叫了一声,不退反进,右手抱住了黑影的腰,用肩膀将它冲到在墙上。黑影的剑掉落在了地上,代价是李夙的右胸多了一个溢血的伤口。
  李夙不顾胸前黑影双拳的重击,摸起地上的长剑,用尽全力便是一斩。
  “咔嚓~~”是脱臼的声音。黑影已化作了两团黑气。
  “呼……呼……公主殿下,快跑吧,去找骑士总团长。陆侍卫长已经与他达成了协议,他会保护你的!”李夙惨白着嘴唇,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有阿文陪着我,我什么也不怕……”公主没有回头,看拼死保护他的李夙哪怕一眼。
  “公主殿下~!”
  “我说过……啊!”公主惊叫了一声,因为陆文的安然的脸上沾上了鲜血。回头一望,是李夙狰狞的半边脸。他的胸口已被长剑洞穿,鲜血不住地喷薄而去。
  “公主……快走……”李夙已说不出话,滑出嘴角的鲜血中,似乎包含了几个微弱的音节。
  在李夙身后的黑影咧嘴一笑,将半死不活的李夙丢到一旁。
  在公主茫然无措的眼中,是一柄映射着月华的信仰之剑,是一柄曾经守护过她的骑士长剑。这柄剑,不带任何犹豫,抹过公主细小的脖颈。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具倒下的无头尸身。而那头颅,正茫然无措地吻着陆文的脸颊。
  “公主……殿下……”李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黑影的脚踝。黑影轻轻一瞥,抬脚轻轻地一跺,李夙的手碎成了肉末。
  “滋滋”的声音远去了。浮起在血泊上的半边脸,是一张清秀、俊俏,眼中透出无尽柔情的脸。在他的嘴角旁,漂浮着的是一瓣淡紫色的薰衣草花瓣,绽得挺展。
  “你们是什么人!?”赤裸着身子的骑士总团长持着巨剑,对峙着将他团团包围的黑影。
  “复~仇~者~!”站在他面前的黑影用低沉而毫无感情的语调回答着。总团长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声音似乎是昨日与刚他同枕共眠的茵草的声音。
  “你们想要做什么?”
  “复~仇~!”黑影们一起回答着,像是群狼的嚎叫。
  “那么,你们将她拿去吧!”说着,骑士总团长抓起了缘花的双马尾辫,不顾缘花的哭泣,无情地将赤裸的她丢入了黑影群中。
  无数长剑将她的身体刺穿。尖叫声戛然而止。零落的四肢砸在白净的墙上,滑下一滩鲜红的血。
  “你们满意了吧?”骑士总团长屏住呼吸说道。
  “复~仇~!”站在他前面的黑影举起长剑喊了一声。
  淹没他的是黑影与剑的闪光,是仇恨,是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信仰之城中的惨叫终于渐止渐息。只是,铁匠铺中的火光依旧没有熄灭。
  风中,有泪的腥味,也有血的腥味。只是,在血色天空的残照之下,滟滟的血汇成的河流并不能被看得真切,而那些尸首,在模模糊糊中,大概只会被当成温暖的路障吧?
  “轰隆”一声,矗立在信仰之城中央的汉白玉石碑,终于,倒下了,压垮了城池的一半。这一半,早已是死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