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帐篷中连笑声也渐渐停歇,犹如退潮后江水的静寂,只留下几声虫鸣。苏洛用手腕撑着下巴,歪着脑袋凝视着陷入回忆之中的轩辕逸。苏语与苏翎已经悄然离开了帐篷。
“转眼,十六年便已过去。”轩辕逸呢喃着睁开了眼,欣喜与悲凉闪逝而过,接着,双目便如大海一般深沉。轩辕逸注视着苏洛,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真是山水永相逢。你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我可是变了好多呢。”苏洛站起身来,走到轩辕逸面前,“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更高了?可不是以前那个10岁的小萝莉了!”
“的确,你成长了许多,成长为了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轩辕逸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我的身份和地位,都变了太多。当然,还有所处的情境。毕竟,以前那个郡暮小镇已经不复存在了。”
“至少有不变的东西吧。”
“只有名字吧,不过那有意义吗?”轩辕逸冷笑,“我现在是你们艾卓的阶下囚,不已经是最好的诠释了吗?”
苏洛将藏在胸口的匕首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这把匕首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一把匕首了——缠绕着暗红带的匕柄下,几乎已经没有了匕首应有的锋利的刀刃,只有斑驳的锈迹在诉说着它的沧桑。“这把匕首,你还记得吗?”
轩辕逸点了点头,呆呆地凝视着红带子上暗红色的血迹。
“想听听你离开之后,我们的故事吗?”苏洛在轩辕逸一旁坐下,并不等轩辕逸作出回应,便缓缓地开始叙说起来,“在你离开之后,我们很快便回到了艾卓首都——消逝之诚……”
苏洛、苏翎以及苏语跪在一身粗布短衣的女王面前,膝下是潮湿的泥地。
“女王陛下,这么着急将我们三姐妹召集回来是什么事?”苏洛说道。
“你们终于回来了。”女王站起身,将三人扶起,道,“我父亲派遣王鹰护卫队与奥丁的白银、黑金两大骑士团交锋。此刻,他身边必定没有过多精锐的护卫,这等良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们有多少人?”苏洛问道。
“算上你们三人,总共有19人。”女王苦笑道。
“有些难办啊。”苏洛喃喃道。
“你实力最强,由你领队,暗杀我的父亲。放心吧,血鹰护卫队与你们的平均实力差不多。只要他一死,权利便在我的手上了,我定能护你们周全。”
夜已过半,苍凉的天空中不见一丝星光与月影。
穿着夜行衣的一群人在黑夜的掩护下聚集在宫殿外围的墙壁旁。苏洛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尽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围墙内的动静。
有两个护卫靠在宫殿大门的石柱旁,疲惫地打着哈欠,不断地重复着低头与抬头两个单调的动作。宫殿的大门紧闭着,连一丝光都不曾漏出。
苏洛转过头,凝视着其余18人有些焦虑的眼睛,轻轻地挥了挥手。其中16人一跃而起,跨过高墙,消失在了黑暗中。下一时刻,两个疲惫的护卫都已躺在了地上,睡着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脖颈间多了一道血痕。
大门被一脚踢开,16柄吸收着黑暗,绽放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几乎要将黑洞洞的内门照亮。16人很快窜进了门内。顿时,惨叫声与刀锋碰撞的声音不绝如缕。
“按计划行事,要快!”苏洛轻轻地说道。苏翎与苏语会意地点了点头,跃进了宫殿左侧的紧闭着的窗户中。从女王那儿得知,那是血鹰护卫队正副队长休息的房间。有关于正副队长,很有趣,那是两个连一阶实力都不到的胖子,只不过,他们是现任国王的两个亲信,才谋到了与他们实力绝不匹配的职位。
当一阵骚乱从血鹰护卫队正副队长休息的房间内响起的时候,伴随着正门激烈的武器碰撞声,伫立在墙边的苏洛的鞋底已经贴上了宫殿白色的墙面,向顶层飞奔而去。
“砰。”一个身穿黑衣,胸口别着金色的戴着皇冠的雄鹰的矮个男子推门而入。房间内只有一根用白玉所支撑的红烛摆在床头,烛上的火光微弱地仿佛将要被笼罩着一切的暗所淹没。在床上与某个妃子交鱼水之欢的国王听到开门的声音破口大骂道:“混蛋,是谁啊?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王,是我。”矮个男人在国王的纯金做的床前跪下,嗅到不时飘来的淫靡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你啊。”国王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能说什么,放慢了自己的动作,问道,“冥,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有人夜袭宫殿。”那个被称之为冥的男子低着头说道,对于在房间内徘徊的妃子的尖叫充耳不闻。
“你去解决就行了。”国王不耐烦地说道,“你去解决就行了。”
“我认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你在门外守着就行了。”国王打断了冥的话。
“可是……”
“没有可是,再不滚出去我就斩了你!”就在国王又一次打断冥的时候,苏洛从窗外翻进屋内。在翻滚中,苏洛用眼睛的余光搜索着国王的所在,接着,脚尖轻点地面,身体带着匕首如同箭一般朝着赤身裸体的国王射去。
国王大骇,眼看着银白匕首与自己的距离迅速缩短着,竟吓得不能自主,身体仿佛僵硬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跪立在缝纫着金丝的白色床垫上。
一道黑影挡在了国王与苏洛面前。两把匕首在虚空中相碰撞,只听得“叮”的一声,苏洛带着匕首已经被冥推向了白色的墙边。墙上被撞出了道道裂纹。
“七阶?不,八阶。”苏洛隔着面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惊讶道。
“你也不错。”冥毫不在意身后惊吓过度的国王,笑道,“如果你放弃刺杀,我将无视你在今晚所做的事,明早将你接纳为王鹰护卫队的核心队员。”
“没兴趣。”在这三个字传入冥的耳朵前,苏洛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眼前。
冥毫不费劲地再次将苏洛弹开,只是木地板上已经被他压出了两个脚印:“别白费劲了,你不可能突破我的。”
“冥护卫长,你还在干什么?快将这个刺客杀掉!”国王躲在妃子的身后,双手抱着妃子的肩膀,对着冥发号着施令。
“不试试怎么知道?”苏洛轻笑,侧斜着身子从冥身边擦过,匕首锁向冥的喉结。没有华丽、多余的动作,刺客的招式永远是那么简单,却也永远是那么地致命。
烛火掩映着地面,发丝飘摇落下,几不可见的淡影为绛色的光晕披上了瑕疵。一阵疾风扫过,烛火熄灭,发丝尽断。迸射着银白寒光的匕首刺穿袅袅飘起的余烟,蜡烛上烧黑的面绳被匕尖刺碎。红烛后的白墙上,是一把在黑暗中看不真切的匕柄,周围布满了杂乱的裂纹,泥石不断地滚落着。
在半空中被卸掉匕首的苏洛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冥的膝盖踢中胸口,炽热的液体从胸腔涌向喉咙,呛得苏洛连声咳嗽。
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睥睨着在墙边的烟尘中咳血的苏洛,冷冷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再不自知,今晚你便把性命留在这儿吧。”血红色的杀气在这间奢华而又宽大的房内咆哮着,妃子与国王的脸上已然没有了血色,双手双脚像痉挛了一般不停地颤抖着。
“别开玩笑了……”苏洛颤颤巍巍地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鲜血满是的口中挤出这句话。
“我绝对不要在这里放弃,不然又怎对得起女王陛下的养育之恩?”
“一个刺客,当他的武器被对手从手上卸去,他便已经输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你还不懂吗?”冥的声音很冷,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冥脚下的木板好似结上了一层凝霜。
苏洛冷笑,静静地从胸口摸出一把带着斑斑锈迹的匕首,在虚空中随意地挥舞了两下,反手便将它紧紧地握于手心。
“既然你执意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苏洛的眼前忽地出现了三个冥,挟着匕首朝苏洛俯冲而去。三道银白色的匕首的流光交错着,仿佛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一般耀眼。
冥此刻的移动速度已经超越了苏洛她动态视觉的极限。她明白,当她看不清对手的招式之时,就是她的生命之火熄灭之际。
“我还不能死!我要找到你!”
在心中咆哮着的苏洛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嫣红色的缎带在气旋中如波浪一般挣扎着。
两人的匕首又一次相碰撞,只是这次,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锈迹斑斑的匕首如同削泥一般将冥方才切断发丝的匕首斩成两段。
被斩断的匕首依旧带着“噼里啪啦”的破空声,洞穿了苏洛的左胸,在纷飞的鲜血中穿破了厚厚的宫墙。
“怎么……可能!”冥惊骇于自己匕首的断裂,久久不能自己。
“难道我的实力不配使用这把匕首吗?”
冥的匕首乃是艾卓最好的几名工匠用最上品的白银所打造的。这柄匕首本身并不锋利,甚至不能轻易斩断一般的匕首。但它的韧性却是很令冥感到满意——与对手的武器相接触,随着力的大小不同,匕刃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形变,形变很快便会复原。这样,既减轻对于使用者手腕的压力,又令对手承受了更大的力量。在冥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这柄伴随了他数年的匕首竟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削成两截。
苏洛并不为胸中的剧痛以及随着鲜血的流逝而不断加深的虚无感所迷惘,一脚踢开深受打击而毫无防备的冥,双目空灵地直视着在妃子背后瑟瑟发抖的国王,如同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不要!冥……不,你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不杀我!不要杀我……”国王语无伦次地向着苏洛求饶着。
苏洛不屑地冷笑,匕尖轻描淡写地擦过满是虚汗的国王的脖颈,鲜血四溢,遍洒在一丝不挂的妃子的胴体上,缝纫着金丝的床单上。妃子呆滞的眼眸中已经丧失了神采,看起来在死亡来临之前她的精神早已崩溃。
血腥味弥漫开来,冥这才从迷茫中清醒。冥默默地站起,毫不怜悯地看着床上缺失了头颅的国王的躯体不断地像喷泉一般喷涌着鲜血。
苏洛轻蔑地瞥了一眼冥,便翻过窗,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楼下乒乒乓乓的兵戎相交声也渐渐变得零星起来。旭日绯红着,不急不缓地收近夜的沉寂,映衬着几声布谷鸟凄惨的啼鸣。
冥站在窗前冷冷地笑着,反握着在激斗中打落的匕首。阳光由红转黄,将冥的全身包裹在金灿灿的阳光中,但,有些清冷。
“音无……”冥的口中硬生生地挤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接着,他缓缓地举起匕首,将它送进静静跳动着的心脏。匕首在冥的心脏处搅动,将新叶从树枝上带走的微风丝毫拂不去那冷冷的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