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逸手袖一挥,在半空中自在游荡的无数墨绿色的荧光小球便在宫殿周围凝成一堵实散神不散的屏障。屏障将破风疾驰而来的几柄匕首轻而易举地弹飞,匕尖在空中不自觉地调转,以同样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散去。很快,连绵数百米的城墙便不再整齐,大大小小的碎石满地陈铺,间隔数米城墙上满目的疮痍,扫尽了它昔日的威严。杳杳的钟声,或是沉稳,或是锐利,或是渐行渐远,为着这烟尘四起的城池奏着不悲不喜但摄人心魄的乐曲。
然而,钟声却没有穿破屏障。那墨绿色的屏障仿佛将宫殿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屏障之外是喧嚣的,与之相反,屏障之内便是沉寂的。
“你说什么?”轩辕逸皱着眉头,跨过翻倒的小凳,并不伸手扶住被钉在墙上的音无,只是远远地说道,话语中带着几分寒意,只是不知这寒意究竟从何而来。
“轩辕……公子,答应我,你要替我找到苏洛。”音无喘息着说道,声音有些模模糊糊的,飘散在空气中,稀薄得有些只以为是在作假。
“行吧,我会替你找到她的,要叫我传一句什么话呢?”轩辕逸叹了一声,目视着音无的双手渐渐被风蚀化,双脚渐渐被火焚石,终于也有些不忍。
“有关于那柄匕首,是上官所锻铸……可赐新生。这是她曾经求我去查的。冥已经走了,我现在只剩下这件事……”音无深吸了一口气,深黑色的火焰已经焚烧到了她的腰际,火焰焚烧过后,竟是连灰烟也不曾留下一颗。
“我会转告的。”轩辕逸在音无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火焰的跃动似乎暂缓了一些,但终究没有停止。轩辕逸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沉沉地说道,怀着几分愧疚:“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音无想了一想,望着轩辕逸有些出神。都说,将死之前平生的诸多回忆都会浮上眼前,但音无却是不同,她看不清她的回忆。人在一定程度,是依赖着回忆而过活的,毕竟回忆就算虚幻,至少还能够掌在手心。
只是沉默了数秒,火焰便末过了她的脖颈,音无之说了两个字,细如蚊音。
最后,既不是火焰,也不是风,音无那平凡的面容就这样消失了,化作了一片暗,沉沉的暗,永不见光的暗,沉在宫殿的墙边。
那匕首刺在墙上,墙上的裂纹就是它的杰作,音无生命的逝去,自然也是由它而起,那些无处不在的精灵,也只是这柄匕首的帮凶,加速了她的死亡。轩辕逸无法看清,这到底是天命,还是人为,或者说,这两者尽皆存在。
轩辕逸用指尖抹去了脸颊上的一滴鲜血,将手指放在鼻尖,并没有什么味道,放入口中,依旧品尝不出咸淡。
死亡,对于轩辕逸来说,这本就已不是一种陌生而又遥远的存在。鲜血,对于轩辕逸来说,还尚且未达到闻不出腥味,品不出味道的程度。
轩辕逸轻笑,笑的是音无。音无临终前所说的两个字,分明便是“再见”。本可不死,却枉送死,真正死时,却是在向世界道别,所交待他人完成的后事,也只是对一个旁人的允诺。
轩辕逸瞥了一眼浑身浴血的女王,她就那样静静地靠在窗台之上,脸上,还带着几分略显滑稽的、虚伪的威严,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死亡。
无论身前有着怎样的地位,即使至高无上,在死亡面前,只是一个在天命中颤抖连连的生灵。
宫殿之外,屏障之内,无处不在的精灵游荡着,七个黑影穿过墨绿色的屏障,默默凝视着黑洞洞的宫殿之内。
轩辕逸有所觉察,对着靠在窗边的尸体,只是讽刺地一笑。静静地走下阶梯,不发出一丝声响。倒在阶梯上的刺客们,身上都燃着火焰,火焰是白色的,似乎是象征着洁净,焚烧着世间的污浊与他们身上的黑衣,但,似乎无论何时,纯净都是被污染的一方。
墨绿色的消失褪去,七人威风地站在宫殿门前,终于是看清了面目。他们都是光头,眼中也毫无冷意,反倒显得有些木讷。只不过用黑布蒙着口鼻,双手都持着匕首,匕首的反光刺痛双目,才让人恍然觉悟,那七人都是刺客。
站在正中间的一人,似乎像是七人的头领,他上前一步,指着从站在宫殿门前的轩辕逸喊道,言语中倒是含有些怒气,:“你是什么人!为何屠我消逝之城!?”
为首的一人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些波动,但其余的六人站在原地,目空前方,神情呆滞。轩辕逸扫视着七人,不怒反笑:“你们又是何人?等我屠城屠完了,你们才姗姗来迟?”
“什么?”为首的男子眼中露出惊异,不禁叫道:“你的意思是,女王……陛下,她已经死了?”
“是啊。”轩辕逸眯着眼笑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虽然轩辕逸的表情十分和善,但他周身的无数精灵都开始躁动起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音无……队长,她也已经死了吗?”
“音无?是谁,就是在楼上的长得很平凡的女人吗?”
男子迟疑了片刻,愣愣地看向身后,身后的六人也有些动容,持着匕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轩辕逸不禁皱起了眉头,面前的七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一个魔法师,无论在魔法的造诣上有多么地高超,身体素质只会越来越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受到了损伤,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
轩辕逸摊开手掌,默默地刻画起魔法阵。
沉默片刻之后,七人一齐欢呼:“耶!!!”他们的呼声霎时回荡在这已经死寂的消逝之城每一处角落,甚至,融入永不止歇地洗刷着消逝之岛周围岩石的海浪中,与浪潮声和谐为一个整体。
“阮一,她们两个丑八怪终于死掉了,我这几天看着她们都快要吐了!”
“阮一,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外面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啊!”
“阮一,你说我们到底拿什么庆祝好?这到底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
“阮一,我们快点把阮八和阮七找来吧!让他们两人和我们一起乐呵乐呵!”
“阮一,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魔法师?毕竟是他杀了那两人,我们是一定下不去手的!”
“阮一,我们九兄弟,终于可以不用再忍气吞声,受那两个老巫婆的摆布了!”
很明显,为首的男子就是阮一。阮一身后的六人一齐说道,声音混杂在一起,谁都没有听清楚谁的话,七嘴八舌的,只像是闹市中的看客们,纯粹像是吆喝,凑热闹。
“静一静!”阮一背对着轩辕逸,将匕首收入腰际,举着手臂喊道,“虽然我们反对艾卓的政权,反对女王的统治,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艾卓的子民,我们生于艾卓,由艾卓抚养长大,我们热爱有恩于我们的土地——爱国与爱国家机器是不一样的!”阮一的抗词激昂,粗犷的声音有一种深深的感染力,站在他面前的阮氏六兄弟,都不约而同地应和道:“热爱祖国土地,不爱国家机器!”
“不管宫殿前的那个魔法师究竟是不是杀死了女王,究竟是不是做了我们一直想要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阮氏兄弟的敌人,我们艾卓的敌人!”
“对,都是我们的敌人!”阮氏兄弟们振臂一呼。
“所以……”阮一的声音就在这时停止了,只是回声依旧不断。
徐缓的微风静静地飘起,摘下了一片绿色的阔叶,叶片也如同风一般,飘飘荡荡地粘在青石板路面上,蠕动的小细沙的簇拥着它,它就那样安然地睡去了。
在阮氏兄弟的眼前,阮一也像一朵花朵一般,倏地绽放开来,上浮的墨绿色光点是花的种子,像蒲公英的一般。
“咣咣咣……”金属的碰撞声不绝如缕,阮氏兄弟相继化为飘忽不定的光点,在虚空中摇摆不定。
宫殿门前,只留下三人,默默伫立。一人是轩辕逸,他的脸色有些惨败。另外二人弓着身子,好似同一个人一般。面罩脱落,像叶片一样落在地上,手持的两把匕首分别抵在胸前和腰后,匕刃上不经意地留下几道刻痕与一颗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