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何因缘,竟能与陈振武在乡间一个野店中间,作了竟夕之谈,承他的厚意,居然把他数月的军中生活,不虚饰、不矜夸的这样告诉了我一遍!照例我应该极详细的叙述一段,以便对读者表示,我这篇东西绝不是向壁虚构的。无如我把他的月谱作毕,业已手懒,而且也不愿再把这种底面的人生多污我快乐的读者们,兼之我的思维也不敏锐,陈振武如何告诉我,我便如何写,算来只写出了他几个月里的呆板行动,而一点没有从他的语言中去作一番心理解剖的功夫,这犹之画了一个人形,绝未赋与它一点儿灵魂,使人见了,只感乏味,而不感兴趣,是一样的笨法。但这却限于作者的艺术与天分,没法求好的事,所以我也就不必再效西施之颦,于这尾声之中多所忸怩,来讨读者的厌。
不过有一事我须告诉读者,就是陈振武次日与作者作别时,作者问他以后打算做什么,他老实不客气,一口就答应:“还不是去当兵!”我从社会安宁与人道上着想,何尝没有苦口劝过他改行去干别的事,而不必当兵,我并且还替他指了许多路,然而他的主意已定,说:“我觉得到底还是当兵的好,虽说是苦,比起当加班匠就好得多,第一,穿吃两个字不焦心;第二,在营门以内受点长官的气,一出营门便只有别人受我的气;第三,找钱容易,单就我以往的几个月中而言,若我不胡使,不遭损失,好几百块是存着的了……你先生尽管说些道理,可是如今的世道如此,越守道理,越是吃亏,我们是粗人,只晓得趁着年纪快活他几年,以后的是非好歹,哪里管得……”
他是决意再去当兵的了。以后出处的情形如何,且等我有机会碰见他时再问,问了再写与诸公浏览。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六日脱稿于成都状元街
(原载1927年2月《东方杂志》24卷3、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