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隆冬,大雪漫天。
九岁的他和十一岁的黎邛羽生活在一家孤儿院里,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三十多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
在孤儿院里,资源有限的可怜,于是竞争就激烈地可怕,所有爱和治愈,温暖和阳光,这些美好的字眼更是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唯一值得让他们期待的就是有家庭来领养孩子的时候,虽然机会少地可怜,可只要被看上,并领养成功,就可以过上吃饱穿暖日子,不用再为一块面包,一件衣服,一只鞋,甚至是孤儿院护工的一个目光,就与其他孩子打的头破血流。
他们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将被领养的前一天,看上去面目慈祥,背地里却总是将社会捐献给他们的钱物占为己有的老院长,头一次大发慈悲,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分了一身新棉服,并让他们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餐桌上,他告诉他们,明天将有一个大人物过来从他们当中挑选一位男孩做他的养子,无论是谁被挑选上了,不仅他的未来不可限量,连整个孤儿院都会跟着沾光,得到大人物一份巨大的捐款。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院长有意无意地将眼光放在了他和黎邛羽的身上。
是了,当时在那座孤儿院里,最好看聪明的男孩子,就是他们两个。领养的人,最看中的就是孩子的相貌,身体和智力,而他们都是相貌漂亮,身体健康,智力顶高的,所以他俩最有希望。
小小的他便跟着满怀希望,觉得自己哪怕有一线生机逃离这个吃人般的地狱,也是极好的。
但他没注意到身边黎邛羽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一闪而过的阴沉。
第二天起来,他肚子绞痛地像是有人拿刀在捅,面色便跟着发白,如同一个久病缠身的药罐子。
通过身边其他孩子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老院长皱眉阴冷的眼色,他便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有希望了,而黎邛羽看也不看他一眼。
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希望,就因为他当成哥哥一样的黎邛羽,晚上给他的一杯热牛奶,他毫无心机地喝下后,便彻底消失在他灰暗的人生里。
可是,还是要强撑着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欢迎大人物的到来,否则,老院长一定不会让他接下来继续留在孤儿院的日子好过。
他们穿着崭新,里面却全是旧絮,一点也不保暖的棉服,瑟瑟发抖地站在孤儿院门口,装出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一列车队缓缓驶来。
为首一辆车,刚刚停下,老院长就激动地跑过去开车门,却被后一辆先下车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推开,自己拉开了车门。
不过,已经没人管被推开的老院长有多尴尬了,他们只是直直地看着打开的车门,缓缓走出来的两个人,一大一小。
大的很高,神情很淡漠,是个极英俊的中年大叔,小的穿着红色绒丝的蓬蓬裙,脚踩一顶红皮靴,肤白盛雪,软软糯糯地站在雪地里,大眼睛里满是温暖清澈的潋滟,胜过她身后路两边开到茶蘼的桃花。
中年男人抬脚往前走,她便跟在对方身后,胆怯羞涩地拉着衣角,只敢透过余光,注视他们。
而那男人,抬起同样淡漠的眉眼,将他们这群男孩们都扫了个遍,扫过他时皱了皱眉,就将视线停留在黎邛羽的身上。
“就他了。”他说。
“不用再看看吗?”老院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俯身恭敬地问。
“不用,就他。”说着,男人就示意身后像是跟班一样的人,直接把黎邛羽带上车。
他听见周围跟他同样的孤儿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他们都意识到了,这温暖光亮的希望,又再次消失在了他们灰暗的人生中。
而他只觉肚子又一阵蚀骨的绞痛,特别是在黎邛羽上车之前,不经意扫过他的眼神,怜悯又嘲讽时,两腿再难站稳,他很没出息地倒在了雪地里,周围的孤儿们漠漠地散开,没一个有扶他起来的意思,老院长也只是皱眉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头,只作不察,因为他丢了他的脸。
他不知道黎邛羽给他的牛奶里放了什么药,但他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季了,因为整个孤儿院绝不会浪费多余的钱给他找医生。
可是一双亮眼的红靴慢慢进入他的视线,他抬头就是小女孩璨若春花的笑脸。
“爸爸,我要他。”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一步步走过来,伸手牵起小女孩的手,“爸爸已经给你挑好哥哥了,你不能这么贪心。”
“我很喜欢哥哥,但是我也要他,”小女孩伸出另一只手拽拽男人的衣角,抬头,眼睛睁的大大地,像个祈求糖果的孩子“我要做他的新娘。”
男人无奈地笑,满眼宠溺,“好,爸都依你。”
说着,他冲老院长招招手,老院长才敢走近他的身前,他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支票本,身后立刻就有人递来派克钢笔,他随手一挥,就将签好的支票扔进老院长的怀里,“多带走一个人,钱就多给你捐一份。”
“以后,他们俩就是我黎耀光的儿子,与你们再无瓜葛。”
老院长看到支票上一串零的数字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宛如一朵枯萎的老菊花,“当然当然,黎先生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他就成了黎氏集团的二少爷,整个孤儿院的人全加起来,都达不到的高度。
而当时那张散满阳光的笑脸,那只牵起他的雪白小手,和那句“我要做他的新娘”,便铭刻在他的心尖,生生世世也忘不掉。
所以,他现在做得都是些什么事呢?
明明他答应过清欢,这辈子,他会娶得新娘只有她。
哪怕是为了保护她,哪怕是为了查清三年前的真相,哪怕是为了黎耀光将黎氏发扬光大的遗愿,哪怕只是计划,是手段,他都不能娶任何除她之外的女人,做他的妻。
当看到那孤决又绝望的背影,从盛宅偌大的家门远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现在为止,都在做伤害她的错事,尽管本质是为她好,也是错的。
是他糊涂,是他该死。
他从布加迪里出来,直接将像是没看到他,继续往前方无尽夜色的雨帘里走的倪清欢抱起,抱进怀里,抱紧,像是在抱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又爱不释手。
滂沱大雨里,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美好到宛如天使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