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卢季岩没有偷偷在望柳阁远观,经过昨晚的事,他很自信的直接去找若蕊。等他刚到西厢,就看到空月匆匆关上房门。
  “是我啊!空月,快开门。“他在门外叫喊半天也不见动静,最后只从门缝里塞出一张纸:
  小姐早已睡下,请二少爷自回。
  “三妹,我知道你没睡,我有事想问你。真的,你开开门。“
  “三妹,你开门让我进去。“
  “三妹……”他知道她是有意躲避自己,刚刚空月递出的纸就是破绽,空月根本不会写字。
  “江郡生告诉我一件事,关于你。”其实当他第三次喊开门的时候,空月就在解门闩,只是门开的时间略微显晚,有些话见到光,便暴露在阳光下。
  “你要进就进,何必拿那些没要紧的人做幌子。”若蕊还在刺绣,一定要在那一天送出去,这是欠他的,临走前,一定要还清。
  “空月,你先出去帮我看着门。去大门,要是有人来你就通知一声。”空月得到若蕊回应,带上们出去。
  季岩在她房里来回不停的走,什么也不说,一会翻翻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有事,你就说吧!”
  他不好意思的站在那里,手都不知往哪放。
  “是有事想我帮忙?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你一定能做到。”
  “什么事?”
  “我,我爱上你了。”若蕊被这突然一句弄的心跳加速,脸红的发烫。她感觉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向后退。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急步向后退,一不小心踩到裙角,整个人摔在地上。季岩赶上前扶她,她一把拂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
  “二哥,你马上就要结婚,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当日在婉罄楼死活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曾对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说过:你要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娶别的女人。在我得知你丢了的那一刻,你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焦急,那些没有你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每天出去找你,我就像疯子一样,天天在街上走。你知道我现在多想把你抱在我怀里……”
  “琼姬说的是真的?”她听到前半句,想起那日琼姬说的话,愣在那里回忆那天发生的事……
  “若蕊,我要带你走。”
  “去哪儿?”
  “只要你愿意,去哪儿都行。”
  若蕊差一点又害了他。自己怎么能问出这种‘去哪儿’的话?“不可以。”
  “你不能反悔,你才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什么都什么说。我,我只是问你,你要去哪儿?”
  “唐若蕊。”季岩一字一顿喊出她的名字,是警告还是威胁,她都无所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空的距离,贫贱的差距都像是王母娘娘的发簪,划出一道长长宽宽的银河……
  “二哥!”
  季岩已经疯了,憋在心底的感情终于爆发,他的行为不受大脑控制。
  “你放开我,你要娶陆絮儿,你要为你们负责,你放开我。“不管她如何挣扎,那双结实有力的手掌始终在她的手腕上,挥之不去。
  “我是不小心看到她洗澡的,如果这也要负责,可以,那我也要为我今天做出的事负责。你使劲喊吧!最好把她们都喊来,也让她们看见,这样我也能娶你。“他说完松开一只手**她的肩膀,把她向自己拉近。她看出他的想法,拼命往后藏,她越藏,他越是抱住她不让她后退。
  一阵混乱中,季岩不经意间亲到她的脸,还没等他有反应,若蕊一记耳光扑面而来。
  他定在那里,看她哭泣的脸颊和凌乱的妆容,自己怎么会那么粗暴?
  “等着我。“这是他最后给她的承若,你一定会是我的新娘。这一等,又过去一周,他还是每天都来西厢,只是闭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离婚期还有六天的时候,若蕊梦到莲花庵。又梦到和原来上学的时候一样的场景,一个尼姑拿着扫帚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扫地……
  她醒来回忆起梦境,不知暗示什么?那时我还是王然就梦过好几次这个场景,现在我是唐若蕊,怎么还能梦到?
  “是不是虞露回莲花庵了?我明天一定要回去。“
  思虑再三,若蕊还是决定去求季岩,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肯为她去求卢道林。
  晚饭后,季岩来到卢道林书房。
  “爹,还有八天我就要成亲,在此之前,我想去法华寺请无咎大师替我和表妹算算。“
  “这些小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派人安排。“
  “爹,我想亲自去,这可是我一生的大事。“
  “可这,我担心出岔子。现在外面不太平,随时能碰到敌军。“
  “爹,法华寺又不远,再说,我多带些人,早上去,下午就能回来。“
  “随你罢!“
  “爹,我还想带三妹去,她昨日跟我说想替上次摔杯的事,请求无咎大师的原谅。“
  “她也记得清楚,不必啦!这种事,无咎怎能在意。“
  “可是三妹在意,为此事,她在娘面前都不敢说话。“卢道林想想确实如此,若蕊在府里每次来请按都极少与陆艳晴交流,若说她内敛,可她却与旁人相处融洽和睦,看来,她还是心里有阴影。
  “你带上她,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快去快回,别再寺里瞎转悠,白耽误工夫。“
  如得到虎符一般,卢季岩领着‘腰牌’*直腰杆直奔西厢。前日发生的不愉快,他们都选择性失忆,谁都不提。若蕊照旧喊他二哥,他也照旧唤她三妹,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若蕊心里又多了一层石壁,这不是她加的,是陆艳晴亲手奉上,不能不要。
  回到房里,他命新来的彩珠去西厢通知若蕊,说卢道林已经同意他们出行,他想后天带她去。彩珠听他说完,从屋里端出新制好的喜服,交代是临晚时分送来,本来想让他试试,却找不到他人。
  “二爷,您试试看,师傅说了,要是不合身,他明天就赶工改。”
  “他只送来这个?没有其他的?”
  “哦,还有一个包袱,师傅说这个需要你亲自打开,奴婢不敢私自拿出,所以不知是什么?”
  季岩打开包袱,拿出一条百褶玫红及地秋棠镶边丝绸群。
  “好漂亮的裙子!”
  “瑞泰祥的手艺真是越发精湛,连裙角的镶边都是满绣,郭师傅果然没令我失望,她看到这些鲜艳的海棠花,一定也会喜欢。”季岩细细把看,这是一件双层绸缎裙,做工精美,没有一处瑕疵,针脚处理平滑、细腻,一看就知道是别有用心。“亏的他还加了一层,真难为他。和她身上那件一样。真的一样!”
  “二爷是要送给新二少奶奶,想给她一个惊喜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款式的裙子,真好看。”
  “不是你该管的事就要学会沉默,你难道忘记大花的下场了。还有,你顺便告诉三妹,叫她明早巳时初在望柳阁后面的丁香园等我。“
  彩珠遭到训斥,闷闷不乐答应后去西厢通知若蕊。
  丁香园最灿烂的时光在五月,除了望柳阁,季岩最爱的地方就是这里。巳时还不到,他就已经在这里舞剑,或许他的生命中这把箭就是他的知己,他高兴时会和它在一起,伤心、困惑时也会和它在一起,它的地位超越朋友、超越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西厢离这里并不远。从西厢出来,往前走到望柳阁,再从下面的一条林荫小道穿过,大约百把步,过了柳树群,就来到丁香园。再往后走,是北苑的假山,那里是春日最美的去处,梨花满树,**树威武雄壮,还有偶来过往的小鸟放声歌唱。
  刚穿过柳树夹道,远远就看见季岩在那里舞剑,在布满紫色花裙中,一个蓝色的身影像雀跃的蝴蝶飞舞,忽而向左、忽而向右。
  “这个人,要是归我该多好!“她停住脚步,深深呼吸,沁人心脾的花香和淡淡草香从鼻腔顺流而下**五脏六腑。
  “在这里盖一座小房子,我们就住在这里。“一只蝴蝶从她身边飞过,金色的大尾巴扑腾扑腾,一下子消失在阳光下。“如果你是梁山伯,我愿意做祝英台,这辈子化成蝴蝶追随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清清一湾水,漓漓两行泪。浣衣飘杨花,回首落成垒。若说无思绪,莫言心含悔。岩上花正好,只是蕊已退。忽忽南风吹,忧忧有人醉。”就那一会儿时间,想到离别的忧伤,他成家,她出家。她会整日流泪,即使在河边浣衣也会无休止的想念,就算自己不承认对他的感情,可是心是无法欺骗的。那份真情,不该见光,只能永藏。
  她慢慢向他靠近,情不自禁掏出手帕想替他擦擦汗,等手伸出去,才发现自己真是可笑。”难道我就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在他眼里,我恐怕就是这样的人。“她想起去年对江郡生的感情是那样坚定,原本认为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竟然有一天也会消失,转而喜欢上别人。
  “那日争吵,他不是就这么说我的。”‘水性杨花’字字似剑,一剑一剑刺进身体。她缩回手,喊住季岩。她实在很不懂眼前这个人,他要是喜欢自己,为什么早不说,偏偏等到事情不能挽回再说?如果他真的爱自己,为什么当初还那样至自己于那般尴尬的境地?
  “来了!爹同意我们去法华寺,我打算明天去,你回去准备准备司花需要的东西。按照你的计划,我们先去法华寺,然后把家丁丢在寺里替我祈福,我和你偷偷从后门驾马车去莲花庵,我算过,从莲花庵到法华寺一个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我们速度加快,完全可以。“
  “我想改变计划。我想在莲花庵多待一会。“
  “也好,那我就随便找个借口让他们先回来。“
  “你把我喊到这里就是和我说这件事?你昨晚让彩珠带话就可以了。“
  “我想让你看看这满园的丁香,它们有多美!你去年来的时候,正值它们枯*凋谢,今年你不应该再错过。“
  “我错过的还少吗?“
  “以前错过的,不再强求。至少今时今日别再错过,为日后后悔。“
  “它再美,也不符合我的心意,因为我不喜欢它。就算它今时灿烂无比,也无法住进心里。“
  季岩似乎听出暗示的言语,他再好,也是枉然,她心里已有先入为主的江永明。“如果你愿意接受,它一样可与你心中的相媲美。如果你一直不肯给它机会,你只能错过更多。为什么你不能试着忘记,接受新的?“
  “有些,不能忘。代价太大了……“你的程前,陆絮儿的生命,我的尊严和贞洁,还有整个卢府的名声……这些压在她身上太重太重。
  “你还是忘不了……“他差一点就要破口而出,幸好他及时改口:”忘不了你门口的海棠花,我就知道你喜欢海棠花,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从一株丁香丛下拿出一个包袱,待若蕊打开,他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很不协调的尼姑衣服,在那件禅服里,就有一件这样的裙子。那天你的样子,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很久没看你穿这样的裙子,能不能为我再穿一次。“
  “原来的那件裙子,在莲花庵失火的时候,烧毁了。那还是过生日的时候,我妹妹送给我的,她也有一条,是粉红色,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好多年过去,那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她很感激他的用心,但是这份苦心,她不能接受,就让这条裙子做为他临别的祝福。
  “二哥,你还记得吗?那日在婉罄楼,你亲口说,只要我跟你回来,你答应我任何事情。“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也记得那日我们争吵时说的话是不是?我猜得不错,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女子。“娶陆絮儿,好好对她。”这是我说对你的,也是你娘陆艳晴对我说的。
  “你存心的?”
  “真心的。”
  “如果没有她,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不知道。”
  “这个还给你。”他掏出在竹林里找到的香水瓶,这么精美的物件,一定价值不菲,这就么丢弃,她会不会后悔?
  “怎么在你这?”
  “好好收着,这么贵重的物件,丢了多可惜。”
  “可它就不该出现,我早就忘记他,从此和他再无瓜葛。“若蕊把手举过头*,使劲儿朝前面扔出去,远远的落在不知是草丛里,是水中,还是别的地方。
  法华寺坐落在城西北,寺内规模宏大,其大殿和房舍的宏伟远远超过莲花庵。马车停在寺门口,若蕊站在下面,放眼望去,黄墙黑瓦,一扇大门,两头延绵数间禅房。季岩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踩过的台阶向上爬。今天,她特意穿着他昨天送的镶边及地群。
  一个小和尚领他们去大雄宝殿见主持,他们先向佛祖上香,之后季岩告知主持此行来意。主持说他师弟无咎在外不知详细去处,季岩捐完香火钱去找若蕊,二人告辞。
  从法华寺出来,他们拐弯直接去莲花庵,此时才刚过巳时二刻。马车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山下。再来到这里,思绪万千,那日的人,那日的事,还有那日的马……
  “怎么茶馆不在了?”
  “这里本来生意就不好,不在也是常理。对了,刚刚我和主持说话,你去哪了?”
  “法华寺好大,我从大殿出来,看到对面有个藏书阁,我就想进去看看,可惜,刚走到门口,被一位师傅制止,我又一时找不到你,于是就又回大殿等你。”
  “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季岩说着想拉着她,却被她一下窜到前面,大迈步向上爬。“你等等我。”
  其实,在被人从藏书阁赶出之后,若蕊回到大雄宝殿无所事事,看到求签筒好奇,就模仿电视里的画面,跪在蒲团上求钱。虽是模仿,心却是真的,她是真的指望封建的神明给她指一条明路。
  “其实,我还求到一支签。”她从绣包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季岩。
  “找人解了吗?”
  “没有。”
  “你不找人解,求来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解。”
  “你会?”
  我不会,但是我没带钱,所以,我自己解。若蕊抿嘴一笑,念出来:
  三月春雨莫强求,磐石花开终须有。
  离离合合盼君留,虚虚实实何时休。
  “那你解释出来我听听。”
  “它,这个是说:三月的春雨我们强求不得,天上的老龙王想下雨的时候,自然就下了。然后是,应该是,石头旁边的花总有一天会开的,不在春天,就在夏天,不在夏天,就在秋天。后面这句,这两句简单,就是说人生呢!分分合合,有聚有散,分开了就会想念,所以不想分开。”
  “要是哪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想念吗?”
  “会。”季岩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回答,他的心有些跳动的厉害,他常常会会错若蕊的意思,难道这次他又理解错了?
  “你是我哥哥啊!假如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一定会想你。”
  “我不想做你哥哥……”
  “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雨吗?”若蕊打断他的话,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喜欢听他说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却又偏偏假装不在意。“小龙女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哭,只要她一哭,天就会下雨。”
  “我不想知道小龙女哭不哭,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一路上,若蕊再没回过他一个字、一句话。
  “我不强迫你,如果你说你对我一点感觉没有,我绝不再勉强你。”若蕊还是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
  “难道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感觉?”季岩拦住她,双目对视,这次她没有逃避。
  你说过让我等着你,现在你又这么问,难道还不是在逼我吗?她满心的话,只化为一个字:“是。”难道叫我现在拆散你和陆絮儿?让我一辈子背负流言蜚语?这些话不能说,能说的只有那一个‘是’,可那不是真话。
  空气中回荡着无数遍‘是’,让他心凉,让她心痛。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感觉,你真的从没有一刻喜欢过我?那晚,你看见是我,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的心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感觉。”
  “是,没有。从没有。一直,一直,我都当你是哥哥。”
  “我懂了。”这次是季岩跟在若蕊身后,一步步跟随她的脚步迈进。
  莲花庵的大门是敞开的,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她就是在后面那块石头上醒来。那时是五月,现在又是五月,一年过去,这里的景色都没变化。去年来这里,开门的是映空,今天来这里,省去开门的人,这也许是暗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这里的人了。
  一看见莲花庵,她忘记前面所有不愉快,快步迈进去。“虞露,你回来了吗?”迈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一位青衣装扮的尼姑在扫地。那是一个偏瘦的背影,长长的扫帚柄几乎要压垮她,可熟练的动作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拿着它会累,反而那把扫帚在她手里变得很乖巧、听话。
  “是虞露吗?”若蕊慢慢走过去问,扫帚接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人没有听见。若蕊不愿再说话,轻轻走到侧面,等待她向自己这边靠近。慢慢地,她退到若蕊身边,扫帚条碰到若蕊裙角,一抬头,她吃了一惊,若蕊也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