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点米,一点豆,就是不给肉。
干重活,累断腿,面包没油水。
现在他起床了,一边修理前一天打坏的东西,一边唱着歌。他在监狱农场和后来战争期间学的那几首老歌。根本不像他们在”甜蜜之家“唱的,在”甜蜜之家“,热望铸成了每一个音符。
他从佐治亚学来的歌是平头钉子,教人敲呀敲的只管敲。
我的头枕在铁道上,火车来碾平我的思想。
我要是变成石灰人,肯定抽瞎我的队长。
五分钱钢镚,一毛钱银角,砸石头就是砸时光。
但是太不合时宜了,这些歌。对于他正在从事的那点家务活———重安桌子腿、装修玻璃窗———来说,它们太响亮、太有劲了。
他已唱不出过去在”甜蜜之家“树下唱的《水上暴风雨》了,所以他满足于”呣,呣,呣“,想起一句就加进去一句,那一遍又一遍出现的总是:”光着脚丫,春黄菊,脱我的鞋,脱我的帽。“改词很吸引人(还我的鞋,还我的帽),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和一个女人———任何女人———在一起住太久,三个月里不能超过两个月。离开特拉华之后,他在一个地方大概只能逗留这么长时间。①再以前是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在那里,他睡在地下,只在砸石头时才爬到阳光里。只有准备好随时走掉,才能使他相信,他不必再带着锁链睡觉、拉屎、吃饭和抡大锤了。
然而这不是一个寻常房子里的寻常女人。他刚一走过红光就知道,比起124号,世界上其他地方都不过是童山秃岭。逃离阿尔弗雷德后,他封闭了相当一部分头脑,只使用帮他走路、吃饭、睡觉和唱歌的那部分。只要能做这几件事———再加进一点工作和一点性交———他就别无所求,否则他就会耽溺于黑尔的面孔和西克索的大笑。就会忆起在地下囚笼里的颤抖。即使在采石场的阳光下当牛做马他也不胜感激,因为一旦手握大锤他就不再哆嗦了。那牢笼起了”甜蜜之家“都没起到的作用,起了驴一般劳动、狗一般生活都没起到的作用:把他逼疯,使他不至于自己疯掉。
后来他去了俄亥俄,去了辛辛那提,直到站在黑尔萨格斯的母亲的房子前,他仍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自己没见过、没感受过。然而,甚至现在,当他重新安装被自己砸坏的窗框时,他也还是说不清见到黑尔的妻子时那种由衷的惊喜———她还活着,没戴头巾,赤着脚、手拿鞋袜从房子的拐角处走来。他头脑的关闭部分像上了油的锁一样打开了。”我想在附近找个差事。你说呢?“”没多少可干的。主要是河。还有猪。“”嗯,我从来没干过水上的活儿,可是所有跟我一样沉的东西我都搬得动,猪也不在话下。“”这儿的白人比肯塔基的强,可你还是得将就点。“”问题不是我将不将就,是在哪儿将就。你是说在这儿还行?“”比还行要好。“”你那闺女,丹芙。我看她的脑袋瓜有点特别。“”你干吗这么说?“”她老像在等什么似的。她在盼着什么,可那不是我。“”我不知道那能是什么。“”唉,不管是什么,她认为我挺碍事的。“”别为她操心了。她是个乖孩子。从小就是。“”是这样吗?“”哎。她就是不会出事。你看哪。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去了,死去了。她就没事。我的丹芙就没事。就是在我怀着她的时候,我明显地不行了———就是说她也不行了———可她从山里拉来一个白人姑娘。你再也想不到的帮助。后来‘学校老师’找到了我们,带着法律和枪追到这儿来———“”‘学校老师’找着你了?“”费了会儿工夫,但他还是找着了。终于找着了。“”可他没把你带回去?“”噢,没有。我可不回去。我才不管是谁找着了谁。哪种生活都行,就是那种不行。我进了监狱。丹芙还是个娃娃,所以跟我一起进去了。那儿的耗子什么都咬,就是不咬她。“保罗D扭过身去。他倒想多知道一些,可是说起监狱,他又回到了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我需要一些钉子。附近谁能借给我,还是我该进城一趟?“”不如进城吧。你可能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一夜过去,他们已经像夫妻一样谈话了。他们跳过了爱情和誓言而直接到了:”你是说在这儿将就还行?“在塞丝看来,未来就是将过去留在绝境。她为自己和丹芙认定的”更好的生活“绝对不能是那另一种①。
保罗D从”那另一种“来到她的床上,这也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是与他共享未来,还是因此拒绝他,这想法开始撩拨她的心。至于丹芙,塞丝有责任让她远离仍在那里等着她的过去,这是唯一至关重要的。
既愉快又为难,塞丝回避着起居室和丹芙的斜眼。正如她所料,既然生活就是这样———这个做法也根本不灵。丹芙进行了顽强的干涉,并在第三天老实不客气地问保罗D他还要在这儿混多久。
这句话伤得他在饭桌上失了手。咖啡杯砸在地上,沿着倾斜的地板滚向前门。”混?“保罗D对他闯的那摊祸连看都没看。”丹芙!你中了什么邪?“塞丝看着女儿,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尴尬。
保罗D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也许我该开路了。“”不行!“塞丝被自己说话的音量吓了一跳。”他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丹芙说。”可你不知道,“塞丝对她说,”你肯定也不知道你自己需要什么。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一个字。“”我只不过问了问———“”住嘴!你开路去吧。到别处待着去。“丹芙端起盘子离开饭桌,可临走时又往她端走的那一堆上添了一块鸡后背和几片面包。保罗D弯下腰,用他的蓝手帕去擦洒掉的咖啡。”我来吧。“塞丝跳起身走向炉子。炉子后面搭着好几块抹布,在不同程度地晾干。她默默地擦了地板,拾回杯子,然后又倒了一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保罗D碰了碰杯沿,但什么也没说———好像连声”谢谢“都是难尽的义务,咖啡更是件接受不起的礼物。
塞丝坐回她的椅子,寂静持续着。最后她意识到,必须由她来打破僵局。”我可不是那样教她的。“保罗D敲了一下杯沿。”我对她的做法真感到吃惊,跟你觉得受的伤害差不多。“保罗D看着塞丝。”她的问题有历史吗?“”历史?你什么意思?“”我是说,她是不是对我以前的每个人都要问,或者想要问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