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乐之情以图王而可矣。夫推好乐之情以同民,取天下之道,固有然者。
先王王天下,而以乐化成天下。齐王亦知愧其不能好,而孟子固未之及也。
昔孔子之论乐,审音容,辨器数,雅《郑》之际,戛戛乎难言之矣。而孟子独比先王世俗而齐之,意者姑有俟也。不然,大而未化者所见然与?
或谓声有哀乐,而作者必导以和;或谓声无哀乐,而惟人之所感。之二说者之相持久矣。谓声有哀乐者,性之则、天之动也;谓声无哀乐者,情之变、人之欲也。虽然,情亦岂尽然哉!
今且谓乐乐之情,独不若与人,少不若众。乃使数十百人聚于一堂,倡优侏儒,犹杂子女,非不乐也;而音寂舞罢,必且有自念而倦以惭恧者,此亦乐极悲生之所必至矣。今且谓同乐之情,欣欣之喜色,民忘其慆淫,庶几无病之交祝,君安于驰逐。乃使既庶既富,生其逸玩,暮而鸣钟,旦而校猎,且相乐也;而诬上行私,必且有旋踵而继以怨讧者,此固乐不可极之明效矣。
夫谓今之乐由古之乐而生,其言顺,然而非也;谓古之乐由世俗之乐而裁之以正,其言逆,然而固然矣。何也?上古之世,其民由无情而有情,能歌能咢,能拚能舞,可使去草木虫鱼之顽处而导之以和,故先王重用之,然且蚤防其淫而亟为之节。近今之世,其民人有情而情有变,为恩为怨,为诅为颂,且将窃变风变雅之淫诽而和不可复。先王之节,不可逾也;世俗之淫,不可宜也。由是言之,乐之于人治大矣哉!
无已,则以齐王之人,处齐王之世,抚齐王之民,疾苦流离不适有生,而姑为此说邪?虽然,齐王且知变色以怀惭,其臣且固迟疑而罔对,知有先王者未尝不可深言也。然而孟子之言止此,其将曰是何足与言先王也云尔,而抑不然。
盖王者之兴,天佑不已者也。佑之以取天下之材,而乱定矣;佑之以定天下之材,而治兴焉。孟子以为吾且任取天下之事,拯民于水火,则山川时雨之降,自有制作之圣继我而起,则移风易俗以俟来者,而功不必自我而成。抑君子之道,成章而达者也。顺人情而利导之,吾志吾学之逮此矣;贞人性而节宣,吾育吾德之由此致焉。孟子以为吾所得于先王之道。先立其大纲,而志壹动气之后,自有天产之和应我而兴,则履中蹈和需之仁熟,而化不可躐等几也。惟然,故其为言也,循序不迷,而非苟谐于世俗。固非声无哀乐之卮言,与嵇康同其叛道;尤非劝百讽一之旨,与相如扬雄均为诡遇也。存乎善读《孟子》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