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楼。
案上的烛火燃着,灯光映在白雪那张美丽的脸上,她坐在那里已很久了,久得她都觉得蜘蛛可以在她身上结几千几万张网了。
那两扇的木门仍然没有被人推开,时间更加漫长起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愿意等别人的人,可是现在,她却有耐心地在等人,等着有人来推开那扇门。
她的嘴角挂着笑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推开门瞧见自己时的模样。
她的心里也在笑,她犹记得昨天早上回翠云楼时,金姨说夜雨今天晚上会来。她也记得自己是怎样熬了近二天的时间才等到现在的。此刻已是繁星满天了,夜雨大概就要来了,也许下一刻门就会被他推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几声朝她房间走来的脚步声,白雪也随着这几声脚步声而更加兴奋,她细细听着这声音,确定门外走来的那个人已在门前停下后,她再也等不及的跳了起来,飞快地冲到门后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的确站着一个人。
可白雪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这个人的那一刻僵住了,然后又是无尽的失望。
因为他不是夜雨,更不是白雪要等的人。
门外站的一个中年妇女,一身的纯白色,没有戴任何光鲜的首饰,脸上没有妆,只是鬓边插着一朵白色小花。虽然是中年,却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看着白雪,不言不语,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能表现她心中所想的表情,她就站着那里,端庄而严肃。
白雪看着这石头一般的中年妇女挡在门口,心里又有点恼火,不由大声道:“你是什么人?谁允许你让在这里的?”
那中年妇女冷笑道:“好嚣张的妓女,不过妓女就是妓女,大概连‘耻’字都不会写吧。”
白雪一听,只觉得自己眼睛,胸口都已着了火,头像是被人猛的敲了一棒,一阵晕眩。这是白雪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羞辱,东竹和银琴将她视若明珠,莫说羞辱,只要公主不开心,宫女们便提心吊胆,没有人敢向她说这种话,也没有人敢用轻蔑的眼神看她。
可这个中年妇女此刻正是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她,用平静的语气羞辱她。
白雪用手指着中年妇人,声音已气得发抖,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
中年妇人脸色也变了,从轻蔑变着愤怒,手一扬,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白雪那张桃花般的脸上。
白雪愣了,呆了,也傻了。
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她才慢慢回过神来,抚摸着自己挨打的脸颊,看着这中年妇人,傻傻地问道:“你……打我?”
中年妇人已怒不可遏了,尽管在来的路上她说了千万条让自己能冷静的理由,可是看到不懂规距的狐狸精,她的愤怒已像洪水般涌了出来。她几乎想要抛开自己的身份,想像街上的泼妇一样大骂起来,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所以她只是用冰冷的语气道:“我不能打你么?你这个贱人,你整天缠着九思,迷惑着九思,因为你,我们君家父子失合,也因为九思一意孤行要将你带出翠云楼,将老爷气得病发而死!我不能打你么?现在九思悔恨不已,将整日跪在老爷的的灵前,不吃不喝,已消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我不能打你么?是你,都是你害的。我现在不但想打你,我还想要杀了你!”
她越说越愤怒,她的眼睛也在喷火,如果有刀,她可能真的会将那刀插进白雪的胸口。
白雪更加呆了,也更加傻了。
她忘记了刚才被打的事,只是呆愣愣地看着这已近发狂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口中的九思便是君九思吧?这个人定是她的母亲了。自己真的是让她们家不幸的始作俑者,思的父亲的死……是因为自己?想起君九思的父亲时,她又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父皇,若自己的父皇死了……那她会怎么?……若自己的父皇是因为别人而死,那她又会对那个害死自己父皇的人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开始恐惧,开始颤抖,她无法想像这件事真的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她会怎么样,她只要一想想,心里就开始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像那件事的可怕程度,以后的遇到的许多事里,她也经常用这样的方法看待一件事情。
就是这样一想,她开始觉得眼前的中年妇人确实应该打她,她甚至觉得中年妇人的那一耳光还打轻了。
白雪觉得自己真的又做错了事,比上次扔掉赤火果还严重。她想起了慕容宛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别人教的。”虽然没有人说,白雪已明白了什么。她整日关心自己的事情,每当君九思脸上有此异色时,她也不去过问,就像昨天,明明已知道君九思的父亲过逝,自己却只关心夜雨的行踪。现在仔细想想君九思的确有很多时候面露忧色,尤其是自己缠着要他带自己去青州找夜雨的时候,他说忙,大概就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吧……
那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又涌了出来,就像那天她丢掉赤炎果时的悔恨一样。
白雪低着头,不敢再看这君夫人的眼睛,像做错事的孩子般,道:“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君夫人恨她,可是理智在告诉她,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很多不相干的看客已围了上来,人总喜欢去看那些与自己不相关却又很不寻常的事,他们虽然害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他们却喜欢去看不幸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尤其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人,而翠云楼大多是无所事事的人。
这些人就这样围了上来,看着这富甲一方的贵太太与这名动青州的名妓之间的战争。有的带着好奇,有的觉得好玩,甚至有的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欣赏得她们。
金姨站在君夫人的身后,一向善于多变的她在此刻已说不出话来,因为站在这里的是君夫人,君夫人最是看不起青楼中的女子,金姨知道现在她无论说什么话都只会激怒她,所有她选择了沉默。
君夫人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对自己身后两个的丫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我有话要对百合姑娘说。”
两个丫头应了一声,围观的人也听见了君夫人的话,各自悻悻走开。
君夫人一步跨进了房门,白雪自动的让了开来。君夫人的脚步很稳重,就像她的人一样。白雪关了门,君夫人已坐在之前白雪坐的椅子上。
白雪走了过去,正欲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君夫人皱着眉,冷冷道:“谁让你坐下的?”
白雪一愣,见君夫人脸色严肃,自己又心怀愧疚,听她如此说,哪里还敢坐下。她只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君夫人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声音比起之前已平静了许多,只是白雪听到她的声音仍觉得紧张。听了君夫人的话,不由地问道:“什么事?”
君夫人又皱了皱眉,这女子怎的这般不懂规距。但她已懒得与她多说了,见到这女子她便觉得有气,于是她接着道:“我要你离开青州,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也不准再见九思。”
白雪失声道:“这怎么可以?思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要去见他。”
君夫人脸色一变,挥手“啪”的一声击在了檀木桌上,茶具也随着桌子的摇动“叮叮”响了几声。
白雪吓了一大跳,看着她的目光也露出了几分怯意。
“你知不知道羞耻!你害死了老爷,还想害九思吗!我没有送你去见官已是对得起你了,你若再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别怪我不客气!”君夫人终于又被激怒了,那贱人竟然当着她的面叫自己的儿子‘思’,可见她平日里是怎样勾引自己的儿子,她越想越气,九思从小是在众兄妹中最优秀的,他从来不近女色,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好,将自己的好儿子迷得团团转。
“你若是想进君家的门,我可以先告诉你那简直那痴心妄想,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别想嫁进君家!”君夫人厉声道。目光如刀般锐利而尖刻。
如果她知道她眼前的百合姑娘便是名动天下的天之骄女白雪公主,她大概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只可惜她不知道。
白雪怔了怔,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误会了自己想要嫁给思了,于是她忙解释道:“不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思!我……我……我要嫁给……”
她忽然想起了夜雨,想起了那天在山洞里她说的话。
“不要再说了!”君夫人打断她的话,她实在不能忍受这个青楼女子一遍又一遍地叫自己的儿子‘思’,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青楼女子。
君夫人道:“三天后我若知道你还在青州,就休怪我无情了。”
白雪本来是想说自己还要等夜雨,还要去看看思。可是君夫人已站起身来,昂着头走了出去,不理会一旁的白雪。
为什么你叫我离开我就必须离开呢?你虽然是思的母亲,可是也不能管我啊。白雪看着开门带着丫头走了出去的君夫人,心里委屈道。若不是为了思,她对不可能去忍受君夫人嚣张的气焰。
君九思,君九思现在一定很难过吧……他的确是为了自己才与父亲争执,害得父亲病发的吗?
白雪的脑子里已乱成了一片,心里也又乱又难受。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君夫人已下了楼,乘着自己的轿子离开了。
最先走进白雪房里的人是丫头小绿,她已取了冰块来为白雪敷那被君夫人打得微肿的脸,她一边为白雪敷脸,一边担心地问道:“小姐,你有没有事?君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白雪见她真挚,心里感动起来,道:“没有,她只是叫我明天离开青州,永远也不要再见思了。”
小绿一愣,手拿着冰块为白雪敷着脸,眼里又是一片担忧,道:“她要赶你出青州么?”
白雪点点头。
白雪想起君九思,问小绿道:“你知道思的家在哪里吗?”
小绿点头道:“我知道。”
白雪喜道:“真的?那你带我去他的家好不好?我想去找思。”
小绿惊愕地看着白雪。将信将疑道:“小姐,你要去君府?”
白雪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金姨正好一面忧色的从开着的门外走了进来。
金姨看了看白雪微肿的脸,微微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
小绿见金姨进来,自觉地退了出去。金姨坐在之前君夫人坐的椅子上,对白雪道:“百合,你待在翠云楼的日子虽然不长,但赚的钱却是最多的,刚才的事你也看见了,这里,已经不能留你了,你走吧。”
金姨的这番话正合了白雪心意,她原来就不喜欢这里。可是……
“我会走的,等夜雨来了我就走。”白雪道,她仍然没有忘记今天夜雨要来这里找她的事情。
金姨脸上带着些尴尬,道:“你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
“什么?”白雪惊跳起来,杏眼圆睁,“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夜雨的消息。”金姨带着歉意道。
“可是……”白雪不相信。
金姨道:“我说夜雨今晚会来是骗你的,不如此,你又怎么会安安分分地回来?”
白雪呆呆地看着她,金姨心下不忍,想去安慰她几句,白雪忽然自语道:“怎么可能呢?夜雨不在的话……思也……那我……”
金姨又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塞进白雪的手里,见白雪仍在发愣,不由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金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只是毕竟白雪为她赚过很多的钱,她单纯可爱,真有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的感觉。今日见君夫人为难白雪,她心里意也在同情白雪。
不过,她也只能同情。
因为她有自己的生存原则,她的同情只能在不触动她的原则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