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春和景明。
惊蛰一过,天气就开始温暖起来了,青州的春色更是撩人,明媚的阳光如金子般洒了满地,小沁园的树也抽出了新芽。经过了一季的严冬,再次看到这样的温暖的景致,再是苦恼的心也应该稍微舒畅些了,姜书看着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年,脸上的担忧之色也逐渐褪了下来。
少爷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们绕过回廊,走出林荫,悠闲地跨上石砌的台阶,进了这个小亭子里,此时已近正午了,姜书瞧了瞧那湛蓝和天空,低头恭敬地对那白衣少年道:“少爷,快到正午了,老夫人今日特别吩咐了,叫你这天一定要回去陪少奶奶吃午饭。”
白衣少年微微一皱眉,有些烦闷地道:“难得空闲,她自己不会吃饭么?为什么一定要叫我去陪她?”
他原本是不太想回去的,只是这姜书一再地劝解,加上自己不想拂了母亲的意思,不得已只好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离开这春意盎然的小沁园。
出了小沁园,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街上的人很多,街道两边的铺子也都开了门,他们走着,姜书还一直在身边唠唠叨叨的讲不停:“少爷,其实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老夫人担心你才给你娶了这门亲事的。”
“其实少奶奶人也挺好的,长得又漂亮,人又温柔贤慧,她可是我们青州有名的美人,少爷应该多多关心一下她。”
“少奶奶对少爷可好着呢,她时常偷偷地问我们这些下人,少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总是万事……”
白衣少年忽然停了下来,姜书吓了一跳,赶忙闭上了嘴,垂手站在白衣少年的后面。
白衣少年并没有理姜书,目光落在道旁的一家包子铺上,确切地说,是看着包子铺前的那一小堆人群。那边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他从来都不喜欢看热闹,对那些街上的琐事也不甚关心,可是今天却不知道怎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好奇,所以他向着那小堆人群走了过去,姜书松了口气,见少爷已走了去,他也匆忙跟着走过去。
人群里,只见一个七尺来高的精壮汉子,他穿着件布满油渍的蓝色粗布衣,头上裹着条发黄的头巾,满脸的横肉上镶着两个小小的眼睛,那双小眼睛正怒气腾腾地向下瞪着缩在墙角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身体十分的瘦小,一头凌乱的头发盖在他那小小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脸庞,而他的那双小而脏的手上正死死地抱住一个馒头,并拼命地将那馒头往嘴里塞。那汉子见他将馒头往嘴里塞更是恼怒,抬起脚就朝他踹了过去,正好落在他腰侧,并怒骂道:“又是你这小崽子!不教训教训你,你还当我这里开免费的馒头铺的!”
说着他第二脚又踹上那人瘦弱的身子上。
那人吃痛地叫着,手却更是急,拼命地将那馒头塞入嘴里,像是害怕别人会来抢似的。
看到这里,白衣少年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听见这偷馒头的人的痛呼声时,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心里又不禁为这女子感到难过,一个女子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姜书似也看得不忍,白衣少年给他递了个眼色,姜书立刻明白了,忙上前拦住那汉子,道:“这馒头钱我们付了,你放了这人吧!”
那汉子见他穿得光鲜,分明是富贵人家下人的装扮,连忙陪笑道:“小人放了这人就是,哪里还收大人的钱。”
白衣少年已走到了那女子面前,女子已吃完了那馒头,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刚刚被踢的,她的身子一直抖个不停。
白衣少年心中不忍,蹲下身来,柔声道:“你没有事吧?”
那女子见她突然蹲了下来,吓着直往后退,抬起头来惊恐得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眼珠漆黑如墨,闪着无尽的恐惧。
白衣少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双眼……这双眼……怎么那样熟悉?
姜书得知这人原来是个女子后,就更加同情这人了,可是他觉得少年对她似乎好过头了。
白衣少年带着她去了有名的绸缎庄,那女子的身子还在抖,白衣少年一面走,一面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我不会打你的,也不会让别人打你了。”
然后他就给她买了件白色碎花衣裳,上等的丝绸料子,穿上去柔软而光滑,他带她去了浴池,叫一个老妈子给她洗了澡,换了那件新的白色碎花衣裳。当那老妈子带着她走出来的时候,白衣少年惊得说不出话来,姜书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庞瘦得感觉像是皮包骨头,脸色似也因为长久的饥饿而显得蜡黄,头发已失去了光泽,显得干燥而枯黄,可是那眉,那眼,那嘴,分明就是白姑娘!
姜书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地问道:“少爷,那……那是百合姑娘?”
白衣少年的表情有些复杂,哀伤、憎恨、欣喜、难过,听了姜书的话,才缓过神来,声音有些僵硬:“大概是的。”
姜书惊叹道:“天!百合姑娘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她的眼睛珠子颤动着,恐惧地看着四周,从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如此恐惧,白衣少年心里一痛,那种复杂的感情终于被久藏在心底的思念引了出来,最后化为一缕缕的怜惜。
这是青州有名的酒楼,二楼的厢房里,桌上已上满了美味佳肴,一时间菜香四溢,引得人食欲大振。白衣少年带着白姑娘走了进来,让她坐下,然后才对身后的姜书吩咐道:“你先回去,告诉娘与淑德,说今天一个多日未见的朋友邀我一道去吃饭,叫她们不必等我。”
“可是……”姜书瞄了一眼那边仍然惊魂未定的白姑娘,壮着胆子道,“少爷,你真的要帮她,她当初那么对你……”
“你先走吧!”白衣少年表情严肃命令道。姜书吓了一跳,哪里还敢逗留,马上下了楼往君府赶了回去。
姜书走后,白衣少年又细细打量了白姑娘一眼,苦笑道:“真没想到还会见到你。”
白姑娘看着桌上的菜,似乎没有听见白衣少年的话。
白衣少年又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君九思。”
白姑娘这才抬头,傻傻地看着他。
君九思叹了口气,又道:“那你还记得你自己吗?在翠云楼时,你叫百合,后来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叫白雪。”
白雪仍然傻傻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君九思苦笑,看来白雪将什么都忘记了。他又有点恨自己,当初她那样子对他,为什么自已看着她时,心里竟然还会感到开心?
他也不再问些什么,反正无论问什么,她应该也记不起来了。
于是君九思便用手指着桌上的饭菜,柔声道:“你一定饿了,吃点东西吧。”
这一次白雪似已明白了他的话,她也指着桌上的东西,又指了指自己,声音像孩子般稚嫩,呆呆地问道:“我吃?”
她的声音还是没有变,只是较以前僵硬了不少。君九思心中一痛,面上却温和地笑着点点头,道:“吃吧。”
白雪面露喜色,看着满桌的饭菜,吞了吞口水,居然伸手去解自已身上的衣服带子,又将那件白色碎花衣裳脱了下来,再去解里层的衣裳。
君九思大惊,急忙道:“你,你干什么?!”
也许是君九思的声音太大,将白雪吓着了,她马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惧地看着君九思。
君九思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不过白雪的动作着实将他吓了一跳,他走到白雪身边,白雪吓着要逃,他忙捉住她的胳膊,叹了口气,又将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重新给她穿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给女人穿衣服。帮她将衣服穿好后,他才柔声问道:“你刚刚是怎么了?”
白雪低着头,怯声道:“不是只有脱了衣服才能吃吗?”
君九思一怔,道:“谁告诉你的?”
白雪的头垂得更低,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小声道:“每个人都这么说。”
君九思脸色变了,眼睛又是愤怒又是怜惜,想到往日白雪活泼天真的样子,暗暗思忖着,白姑娘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后来只知道钱府似乎遭到了一场劫难,钱三不知中了什么毒突然死了,而钱府众人奴仆也被不知哪里来的杀手杀了,难道自那以后白姑娘便留落街头了吗?她为什么不去找他?一想起这些往事来,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待白雪吃了饭后,君九思本想将她安置在客栈,但想到此时的白雪神智不清,怕她会再被人骗,于是他便带着白雪去了他们家的一个旧宅院,君家本就是青州城里田产最多的人家,他们家有许多没人去的旧宅院,他将白雪带过来后,又特地带了两个丫环来照顾她。当这一切都安置好了后,已是夜里二更天了,
那两名丫环一个叫小平,一个叫小安,君九思吩咐道:“你们一定要照顾好白姑娘。”
这时的白雪正好奇地拉着门边的紫色幔子,君九思走到她的身边,柔声嘱咐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呆在这里,如果你听话,我就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白雪放下那紫色幔子,朝他傻笑着点点头,道:“小雪一定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