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灵空失神地走至庄外,聂家庄宅府甚大,周遭大片树林亦是聂靳之领地,他没入树林,轻瞧每一棵树,叹道:"此处什么树都有,唯缺梅花。"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触景伤情,严灵空喃喃唸起那首《梅花绝句》,"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这时,忽有一陌生女声应诗,虽说声音有些抖荡,但却极细极柔,非常动听。
让其吸引,严灵空走上前一瞧,然,却发现一女倒卧在地,虽有姣好面容,但神色却是苍白,身子勉强倚靠树干,望至脚踝处,只见鲜血淋漓,颇为惊骇,女子对严灵空发出苦笑,道:"此处无梅花,亦非冬季,严公子何来雅兴吟此诗?"
"你…"严灵空轻皱眉头,此女之脚已让捕兽夹夹得血肉模糊,可她竟有闲情逸致在此应诗,严灵空轻叹,蹲下身子,关心道:"姑娘,你还行么?"
"挺痛的。"女子眸中含泪,却又透出淡笑道:"严公子懂得如何拆解捕兽夹么?"
"你知道我?你是?"严灵空问道。
女子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名为聂飞若,家父便是聂家庄当家-聂靳,我本想来这赏花,一时兴致高昂,却忘了长工放的捕兽夹,不慎让它夹着了。"
"你等我一会,我替你解开。"严灵空轻说一句,便开始伸手动作。
"呜…"聂飞若咬牙一阵,道:"好疼…我的腿是不是断了?"
严灵空看了伤势,摇头道:"好在没夹到骨头,稍微休养几日便没事,来,这给你。"说着,严灵空从怀里拿出一包花瓣。
聂飞若好奇接过手,道:"这是?"
严灵空道:"这些花瓣味道挺甜,且能吃无毒,你尝些,兴许就不会痛了。"
"严哥哥,你懂得可真多。"对严灵空之体贴,聂飞若深觉温暖,轻应一声。
"严哥哥?"严灵空轻皱眉头,虽觉奇怪,但先有缘擅改称呼之例,便也见怪不怪,只道:"伤口大略处理好了,你在此稍待一会。"说着,他起身打算离开。
"你要上哪?"聂飞若急问道。
严灵空道:"在下回庄请聂庄主派人接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带我回去?"聂飞若问道。
严灵空应道:"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聂姑娘乃大家闺秀。"
聂飞若撇嘴道:"可你回庄禀报,爹娘就会替我空着急,而他派来接我的定是长工,长工也是男人,如此,不仅不孝,亦着了你的话;还有…此林虽是我聂家庄之地,但偶有匪类出没,严哥哥若把我丢在这儿,我会怕。"
这姑娘口齿伶俐,说话自头至尾毫不间断,严灵空听其所言有理,无可奈何,叹道:"好吧,那得罪了。"
翌日,严灵空独自于房里等候缘的消息,他倚着窗不发一语,叩,这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声响,他急道:"缘?"
严灵空喜出望外,赶紧将门打开,可站在外头的却是聂飞若,见上她,严灵空从灿笑化为淡笑,道:"聂姑娘。"
聂飞若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拿盘糕点,道:"这是为答谢严哥哥作的,你尝尝。"
"聂姑娘何必如此费心?"严灵空道:"你还有伤,不宜多劳。"
聂飞若进房将糕点放于桌上,道:"既然没伤到骨头,那便是小伤了,何况爹爹昨日特请了好几个大夫替我医治,现下早已无大碍。"
"你爹真是关心你。"严灵空轻道一声,道:"那聂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聂飞若微笑道:"只是想问梅姐姐…她还是没回来?"
"嗯。"严灵空无奈应声,聂飞若眉头一动,问道:"为何你会如此喜欢她?"
严灵空不解道:"你如何知道?"
聂飞若道:"不瞒你说,在梅姐姐方送你来时,爹爹本来想多问些事,但她却忽然跑走,留众人在厅里一头雾水,那时爹爹不太开心,觉得她有些没礼貌。"
"我想起在月明城发生之事,那时从梅姐姐怀里掉出了个钱袋,她还说了个你字,那便表示她是和人吵架才会心不在焉,可那人却没忘照顾她的起居;综观梅姐姐有些不礼貌之处便能猜测,那人面对她这般娇纵个性却是体贴入微,而面对像沐小姐那样梦寐以求的女人,他反选择追上梅姐姐,从这种种事迹看来,你定非常爱她,不是吗?"
"聂姑娘真是观察入微。"听其畅谈,严灵空轻叹一声道。
"是亲人反对?"
"能这么说。"
"她原先就料到亲人会反对么?"
严灵空沉默半晌,道:"或许。"
聂飞若问道:"早知不可能,她却来招惹你,让你对她死心蹋地后,却又没和你一同面对,既是如此,你就不怪她么?"
严灵空发出真切笑意,道:"有些事不是表面上的简单,我不怪她,但若她要走,我不会有第二句话。"
叩,此刻,忽有人不敲门便直接入房,入房者是缘,瞧见她,严灵空那张要死不活之脸忽显生气,并欣喜地上前迎接,伸手轻抚她长发,道:"你回来了。"见其转变,聂飞若不禁讶然,痴痴不发一语。
严灵空瞧缘的眼角边残有泪痕,伸手轻拭,并轻声问道:"怎么哭了?"
"别问…"说着,缘便扑入严灵空怀里,道:"让我哭一会就好,别问…"
"好。"严灵空轻抱着她,那一炷香时间内,他保持笑容,没问半句,对此,聂飞若更是不懂,心道:"一个姑娘家失踪将近三日,他却不起半分怀疑,反是包容她…虽说严哥哥身分迥异,甚至可能活不过二十,但身怀这些宿命,他却不像坏人…如此男人,世间少有,既然梅姐姐有亲人反对,那就表示我应该有机会…"
一炷香时间过去,聂飞若轻声道:"两位,我需要回避么?"
"聂姑娘…"严灵空抬头,面露一丝羞怯,道:"抱歉,让你笑话了。"
"不会。"聂飞若对严灵空留下一抹暧昧嫣笑,道:"那严哥哥,你们慢聊。"话毕,聂飞若刻意只和严灵空说话便出房,而后躲在门外偷听。
"严哥哥?"缘抬头瞧着严灵空,不解道:"她怎么那样叫你?"
"我不知道。"严灵空叹道。
"是么…也罢。"缘低颜道:"空大哥,我…我可能又得离开了,我的家人来找我,我正说服他同意咱的事。"
"我去和他说。"严灵空冷道一句,心道他是男人,就让他去面对彻吧。
"不!"听言,缘激动直呼,道:"他很疼我,定会让我劝服,假如你去了反而会坏事,你就在这儿等着,只要几日时间,我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案…一定。"
"好。"瞧缘又出声哽咽,严灵空轻将其搂在怀里,他相信缘是真的爱他,也为他们的感情做了甚多努力,所以,他等,多久,他都等。
那日夜深,严灵空辗转难眠,默默瞧着天花板不发一语,叩!叩!然这时,却有一敲门声从外头猛烈传出。
严灵空起身开门,敲门者是聂飞若的丫环映蝶,他不解道:"映蝶姑娘,现已子时,不知你深夜找在下有何要事?"
"嘘!"映蝶轻皱眉头,瞧四下没人,便在严灵空耳边轻声道:"小姐不见了,严公子你行行好,帮奴婢一同找她吧。"
严灵空无奈道:"聂姑娘失踪,在下自然愿意去寻她,但…映蝶姑娘应当先告知聂庄主,为何反先来告诉在下?"
"不能说呀!"映蝶深怕受罚,道:"你别瞧老爷和夫人平日脾气好,但只要一扯上小姐的事,他们说翻脸就翻脸,现下若让他们知道小姐不见,定会狠狠惩罚奴婢!严公子,奴婢不能没这饭碗,你就帮奴婢这个忙吧。"
"嗯。"严灵空道:"不知映蝶姑娘找过哪些地方?"
映蝶道:"嗯…这附近我都找过,就差树林没找,那儿夜晚漆黑,奴婢不敢去。"
"那好,在下就去树林寻她,麻烦映蝶姑娘继续在山庄里外找人,注意安全。"话毕,严灵空持剑,并从映蝶手中接过火炬,前去树林寻人。
深夜,树林里仅有些许昆虫之音,严灵空持着火炬寻人,叹道:"聂姑娘真不如表面看来文静,实在活泼好动,先是让捕兽夹夹了不怕,现下竟又夜深出游…"
登、登、登、哼。就在严灵空寻不着人时,背后,却忽有一股温暖感觉,他转身一瞧,前方已点些许烛光,光线虽弱,但和月光照映,却显格外优美,随着灯光,那一声声之音缓缓传出,清亮优扬,曲调和景色匹配,让人有股如沐春风之感,而弹奏之人正是聂飞若,配上她那非凡气质,此景堪称世间少有。
聂飞若抬头向严灵空轻露一笑,而后继续沉淀于箜篌世界中,虽是好听,但严灵空却仍打断她,道:"聂姑娘,在下不是故意坏你兴致,但这深夜你一个女子孤身在此,实在不妥。"
"方才我是独身,但现在不是。"聂飞若持续弹奏,却又莞尔一笑。
严灵空叹道:"映蝶姑娘十分担心你。"
"哦?"聂飞若微笑道:"那严哥哥大可回去告诉她,我平安无事。"
严灵空轻皱眉头道:"前日你不是才说一人在此会怕,现在怎么…"
"怕归怕,但我讨厌做事做一半,待我弹完此曲就回去了。"聂飞若弹着同时,道:"若严哥哥不嫌弃,可否陪小女子在此多待一会?"
严灵空微叹一声,心道一曲不会太长,也就没阻止了,但谁知聂飞若此曲一弹下去,似无止尽,然事实上此曲已结束多次,但聂飞若刻意在结音前转调,让曲又从头开始;而这精湛技艺,很难让人想到她竟是仅用一个下午向叶云霸学来。
"哈啾…"过上半个时辰,终因天气甚凉,聂飞若才决定停手,曲罢,严灵空虽有些无奈,但音色优美,他也算享受,因此不再多话,只道:"天寒了,曲也终了,聂姑娘,咱回去吧。"
"严哥哥,我觉得有些冷。"聂飞若轻耸鼻头,道:"你能把外袍借我穿么?"
"嗯。"到底是怜香惜玉,严灵空便将外袍脱下交给聂飞若,回庄路上,聂飞若呵笑道:"明日,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