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再遭暗算,西门如湖将飞鱼号驶到江心水深流急处抛锚、熄灯。
“恐怕有场硬仗要打了,我们得养足精神才好。”西门如湖扯张凉席铺在甲板上,说道:“大哥在这儿睡,妹妹们放心大胆进舱睡吧,就算有条鱼撞在船上,我也会醒的。”
无忧始终担心船给人家做了手脚,拿了凉席入底舱睡。无双也不想独自在舱室里睡了,拿了夹被挤到西门如湖身边,说道:“姐姐说了,江风冷硬,要盖上点才好。”
西门如湖没有做声,他已响起了轻微的酣声。
夜半时分,人喊马嘶,两条火龙夹江顺流而下。西门如湖翻身而起,回望码头处说道:一艘大船灯笼火把通明,杀上来了。西门如湖冷笑说道:“先封堵两岸再截断退路,这是逼我向前啊!无双醒醒,点上灯笼告诉人家我们在这里。”
无双早醒了,一轱辘爬起身,先点亮两盏灯笼升上桅顶,又下到舱底叫姐姐。西门如湖打定应对之策说道:此番对手不是倭寇,也不是魔教梨花坊,不好出手太狠,总要给自己回程留个方便的。再说,主要想教训的是那包七爷,犯不上过多伤人。
后面的船响着哼呀嘿呀的号子划浆追上来,西门如湖吩咐一声说道:“无忧把稳舵。”他自己缓缓升起一张帆。
飞鱼号借了风力顿住顺水漂流,慢慢地逆江而上了。后面的船追了个齐头并进,打舵靠过来。包七爷立于船头火把光亮中,呵呵大笑,说道:“小子,这时才想跑,来不及!”
西门如湖抬头见帆正好升到桅杆一半处,他系好帆索拍拍手,说道:“是么,七爷,有话何不过来讲!”
包七爷看见人家双桅只升个半帆,分明没有跑的意思,再见西门如湖那付气定神闲,不由地心中打鼓。可是这等绝对占上风的形势下,再不敢"应邀"过去实在丢不起人,他双足一顿纵身跃过三、四丈的距离,通地落到飞鱼号甲板上。手下那帮马屁精扯了嗓子乱纷纷喝彩。
两船靠得更近了,通通连响,七爷的几名手下跟着跃上飞鱼号。他手中都有家什。无双抢步上前就要拔剑,西门如湖伸臂拦住她。
包七爷江湖上混成人精了,虚言恫吓又话留活口,说道:“小子,彼此都是道上混的,犯不着非要动刀溅血,拳脚比划一下吧。”
西门如湖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不会拳脚,比划不过你!”
包七爷连同身后的手下闻言一愣,西门如湖的轻功他们都见识过的,当真是惊世骇俗!他们正是给这罕见的轻功身法震住了,才迟迟不敢动手的,难道这样的人不会拳脚吗?包七爷转转眼珠,想明白了说道:他定是给这番声势吓住了。
想明白了,包七爷胆子也壮了,回手要过一柄三股钢叉,说道:“小子,你是给脸不要,非逼着七爷动家伙呀!真不知你这熊包怎么镇住那两个又美又辣的妞的,别是床上功夫一流吧,哈……”包七爷同手下一起咧开嘴狂笑。
如闪电突兀间撕裂夜空,狂笑的几人眼前一片迷茫,耳边听到呛啷啷……接下来就再无声响了。
睁眼如盲的几人恢复了视力,忙寻声去甲板上找,他们看见半截断落的钢叉!再抬头,那柄削断钢叉的刀塞进了他们七爷的嘴里!拿刀的年轻人冷森森地发话了,说道:“七爷,我的包七爷,你可以嘲弄我,可是万万不能嘲弄我身边的两位姑娘!她们冰清玉洁,岂是你这张臭嘴能提及的?!我的话你同意么?”
包七爷的舌头给冰凉的刀尖压住,说话固然不行,连点头都不敢,只得使劲地眨眼表示同意。
“哎呀呀,包七爷,你这般挤眉弄眼在下怎知尊意如何?”西门如湖脸上陪了笑,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不同意就随便地挤眉弄眼吧。”
包七爷连忙睁大眼睛,再也不敢眨动。
西门如湖慢悠悠地又说了,说道:“如果你同意,先瞪圆左眼右眼眨三下,再瞪圆右眼左眼眨三下!”
无忧、无双擎了剑,全神戒备大船上的人,虽无暇分神看,可单听大哥说也能想见那是怎样滑稽搞笑的表情。强忍着笑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呢。
包七爷和他的手下可一点不觉得好笑,冷汗涔涔而下。
西门如湖的笑容亲切友好极了,说道:“很好很好,做得很好!现在听我说道:为惩治七爷独霸一方,欺压百姓,我要打断您的一条腿!这之前我必须在您左腮小小豁开一道口子,拿出我的刀!七爷您一定反对,是不是?”他这句话是个套儿。
包七爷连忙又瞪左眼眨右眼,瞪右眼眨左眼,表示他同意反对西门如湖威胁要做的那些事情。他正入了套。
“噢,七爷同意!”西门如湖惊喜夸张地叫着,手一抖豁开包七爷腮帮子,刀向下抡刀背狠狠敲在他腿骨上。咔嚓一响,包七爷闷哼一声瘫在甲板上。
西门如湖检视手中刀,竟然不沾一丝血迹。他赞了声说道:“好刀!”还刀入鞘。
包七爷的手下,无论是跟到飞鱼号上的,还是留在大船上的,都给西门如湖这"闹着玩儿下死手"的作风惊得呆若木鸡!可是岸上那些举火把的老兄,看到的只是两条船靠在一处了,遥遥地鼓噪呐喊。
西门如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二指叩着额角颇讲思量,说道:“首恶已惩,喽罗怎么办?我不想再见血了,可是白白放他们下船,又太便宜了。哎呀,无忧、无双,大哥的脑筋不灵光了,再也想不出左眼眨眨,右眼眨眨这等鲜活绝妙的主意!”
二女再也忍不住了,齐齐笑弯了腰,无双娇喘着说道:“让他们,让他们按大小个排好,左手抓了右耳朵,右手抓了左耳朵,一个跟一个向水里跳!”说完又笑。
无忧笑得捂住肚子,说道:“鬼丫头,快来帮我揉肚子!”
“妙计,妙计!”西门如湖转回身,说道:“你们几个都听见了,还不快点照做!”
几个吓傻了的喽罗哪敢不从,照无双说的滑稽像扑通通连响跳进水中。西门如湖见他们都浮上水面了,起脚把昏死的包七爷挑落水中。
西门如湖回过头冲二女打眼色,无忧快步进舵楼,无双奔到桅杆下升满双帆。飞鱼号像放开缰绳的烈马,船身一抖猛然加速,把齐头并进的大船甩远了。
岸上人见点子跑了,齐声发喊扭身就追。天,那是艘什么船,怎地逆水而行还快过岸上奔跑的两条腿?!
带队的大头目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停下脚骂道:“日他妈的,咱们跟着疯跑个球?!让他小子跑,跑得越快撞得越狠!”
众人这才想起拦江索是自己亲手设下的,可不是……跑得越快撞得越狠!他们站住脚,笑嘻嘻抱膀向江心处看。大头目又嚷嚷说道:“嘿嘿,别都等着看热闹哇,去个腿快的传话前头,下水别忘了多备火把、长杆。”
有人答应着飞奔去了,大伙竖起耳朵听江面上的动静,等的是嘭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在他们可是美妙无比,每每听到都要狂笑不止的!
可是他们没有听到期盼的一声巨响,反见江心小船上匹练般一道光华闪烁!有人惊叫捂住眼睛,大头目耐不住性子,斥骂道:“混帐王八糕子,让你们多使些力气就是不肯,定是那拦江索没绷紧!”
话音未落,刚才传信的喽罗飞奔着回来了,大叫说道:“头儿,头儿,不好了,拦江索给砍断!”
“什么?!追,追,快追呀!”大头目声嘶力竭地喊。
众喽罗瞄定江心那两盏越去越远的灯火,乱哄哄地追上去。
闯过了拦江索,西门如湖脸上不见喜色,江岸处冉冉升起的孔明灯定是向前面报信儿的,他现在恨不能飞鱼号贴着水面飞起来。
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正向江心聚拢。把舵的无忧也看见了,惊问说道:“怎么办?”
“闯过去!”西门如湖喝道。
无忧闻听咬住嘴唇,握舵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无双更是紧张,长剑出鞘。
西门如湖卓立船头,举着呼呼做响的牛油火把,纵声长啸说道:“要命的闪开,挡我者死!”
水面行船岂是说停就停,说闪就闪的,一只小舢板躲闪不急,被拦腰撞翻。飞鱼号剧震,西门如湖如脚下生根般牢牢立于船头,无双踉跄前冲,惊叫着撒手扔剑。
谁知舢板阵后还有埋伏,一通鼓声震响,灯火齐明,伏兵显形……三艘巨舰呈品字形封锁江面。
西门如湖奔进舵楼拼命打舵,飞鱼号江面划圈紧擦当先巨舰的船头避过相撞。无双不待吩咐解索落帆,飞鱼号顺水下漂。
当先巨舰船头立了一赤足披发、身材高大的老者,身后人持火把环立,如众星捧月。火把光亮隐约映照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杆大旗,上书"黑帆铁桨"。
西门如湖眼盯逼近的巨舰手不离舵,说道:“无忧,你的江湖见闻广博,说说这黑帆铁桨是什么名堂?”
无忧愁云满面,说道:“铁桨指船头那疯老头使的兵刃,他叫廖长峰,行事疯疯癫癫,喜怒无常!黑帆当然指他们船帆的颜色了。”
“这廖长峰的武功怎样?”
“江湖上早有魑魅魍魉四大恶人之说,这廖长峰位居其二,排在后面的是人妖宫少燕,倭猷柳生!”
“哈哈……”西门如湖咧嘴嘻笑,说道:“居首的定是你大哥西门如湖了,正压这老鬼一头!”
“大哥这时还有心说笑么,说道:“无忧连笑的心情也没有了,说道:“居首的是梨花坊的总教习,他们四人合称阴、癫、妖、狂,魑、魅、魍、魉。”
说话间西门如湖已调转船头正对逼近的巨舰了。廖长峰居高临下,嘿嘿干笑,笑声突然而止,说道:“不赖呀,娃娃,非要俺老汉出面才能拦下你!”
“是么?”西门如湖做答,说道:“前面几阵还算马马虎虎,您老人家一定还有好玩儿的,快拿出来吧,晚辈等不及。”
“嘿嘿,哈哈……”廖长峰手舞足蹈,说道:“说得有意思,有意思,你娃娃正合老汉脾气,咱爷俩要好好亲近亲近。”
廖长峰说着迈步向前走,他好像收不住脚,失足从高高的船头跌落,堪堪到水面足尖一点,直蹿而起,轻飘飘落在飞鱼号甲板上。这疯老头自得无比,呲出焦黄的大板牙问说道:“娃娃,这手把你震住了吧?”
西门如湖耸耸肩,说道:“这是我穿开裆裤时玩儿的把戏,六岁以后就不好意思再玩儿!”
“吹牛,娃娃你吹牛!”廖长峰瞪着一双分得过远,显得滑稽的小眼睛,说道:“六岁时你放屁崩坑、撒尿和泥玩呢,当我不知道?”
无忧、无双给这一老一少疯疯癫癫的对话逗得扭脸偷笑。
“看看,笑了,女娃儿笑了!笑你年纪轻轻脸皮比老汉还厚,就会吹牛!”廖长峰打嘴仗从来不让人的。
西门如湖不笑,他瞥见四名大汉无声无息地飘落甲板上了,身法虽远不及廖长峰,却也相当了得,他一指大汉说道:“嗨,打架要一对一的,你们多了两个人。”
廖长峰接着刚才的话茬,不依不饶说道:“你打岔就说明你确实吹牛,不用说六岁前了,你现在上我的船跳个试试!”
“我大哥要是照样子跳了,你放我们的船过去吗?”无双对西门如湖比西门如湖自己还信心十足。
“对呀,你老人家德高望重,总不好诓晚辈白白一跳吧?”
廖长峰眨动一双小眼睛,自话自说道:“若真能跳出个江湖高手,我老人家也算师门有承了……”
“对呀,对呀!”西门如湖顺声附和,说道:“晚辈会了这招到处炫耀,捧的还不是您老人家,这就叫水涨船高哇!”
无忧知道这时候不能笑,可她实在忍不住。
廖长峰点头如鸡鹐碎米,说道:“然也,然也,孺子可教!”
西门如湖恭敬施礼说道:“前辈真是诲人不倦,弟子从命。”
廖长峰眉开眼笑,连连催促,说道:“快去,快去,记着下落时要飘,重心要放在腰眼儿上!”
西门如湖侧耳用心地听着,这回是真心实意施礼了,说道:“多谢前辈赐教!”
廖长峰身后的四名大汉俱是面显焦急之色,只是帮主脾气大,规矩严,他老人家与人说话时谁也不敢插嘴。这一切西门如湖都看在眼里,他转转眼珠说道:“前辈,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呀,我上你的船了,你让手下缠住我,然后五个大男人对付两个小姑娘,最后我的船就成你的船!”
廖长峰听了这话直气得面色通红,可他一时驳不倒西门如湖,回身对四个手下吹胡子瞪眼,说道:“你们几个龟儿子,哪个让你们跟来的?我老人家是那等奸诈小人吗?”
“帮主,这小子诡计多端,您老人家千万别上他的当!”为首的大汉痛陈利害。
“诡计多端?谁能鬼过我老人家?!”廖长峰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说道:“噢,你这兔崽子定是看上人家两个大姑娘了,我天天放你们出去逛窑子,怎么还这样丢人现眼,都给我滚下去!”
廖长峰双掌推出带声势骇人,四名下属晓得厉害,连转身的功夫都不敢耽误,往后倒仰,扑通通落入水中。
“光明磊落!如今人心不古,世道险恶,像前辈这样的正人君子太少见了,晚辈得遇,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西门如湖觉得做一个马屁精也不是多么难。
廖长峰笑得老眼昏花,说道:“乖娃儿,眼力不错!哎呀,真舍不得放你走呢,老汉身边就缺这么个有见识的徒弟!”
西门如湖一惊,我可别言多有失,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紧走两步振臂跃起,半空中说道:“边老前辈,小的要现丑!”
廖长峰拈须自语说道:“不错,不错,根基不错,如得我老人家真传,会更上一层楼的。”
西门如湖跃上大船,不理周围那些火苗乱窜的眼睛,心中默念说道:落下时要飘,脚尖点水只是个虚劲儿,重心放在腰眼儿上!西门如湖掌握了要领,更有充沛无比的真气做基础,学了廖长峰的样子跃上飞鱼号。
廖长峰言而有信,亲自把舵,飞鱼号升半帆,在两艘大船夹缝中驶过。西门如湖拱手做礼说道:“前辈请回船吧,晚辈要事在身,也不久留您了。”
廖长峰狡黠地眨眨眼,说道:“什么请回船,我的乖徒儿,是你跟为师一起回船!有要事,可以让两个女娃儿去办嘛。”
“嘿,先辈,您怎能说话不算数?!”无忧急了,说道:“我大哥可是照你的样子跳过来!”
廖长峰笑得像傻小子得了宝,说道:“我不是放过你们的船了?”他在船字上加了重音,说道:“娃娃,别以为你是诸葛孔明,人家都是阿斗,老夫摸舵把的时候比你摸饭碗的时候还多!乖乖随我当徒弟吧,谁让你废了我一个徒弟,你得赔我一个!”
西门如湖气得说不出话来,老糊涂虫摇身一变成老狐狸了,自己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双也真是,为什么在"我们"后面又加个"船"字呢!西门如湖不自觉地摸腰间的刀。
“嘿,嘿,嘿"廖长峰其奸似鬼,放了舵把摸出背后铁桨,说道:“你干什么,谋害师尊天理难容!老夫这铁桨可是玄铁打造的,重愈百斤,不是那拦江铁索!”
“哪儿能呢,看您老人家说的!”西门如湖假笑着连鞘摘下刀,弯腰放在甲板上,说道:“弟子跟您老人家打个商量说道:我这一去顶多十天半月……”
“不行!”廖长峰打断西门如湖,说道:“我老人家说话钉是钉,铆是铆!”
“那就依了你!”西门如湖一弓腰直撞廖长峰。
廖长峰猝不及防,给这大力的一撞踉跄后退,他一把抓住西门如湖的耳朵。西门如湖脚下加力,二人一同滚入江中。
无忧、无双惊叫着奔到船边,水中二人纠缠在一处,翻翻滚滚谁也插不上手。廖长峰的徒子徒孙也看见了,乱纷纷地喝喊,可是船大调头慢,他们越去越远。
西门如湖水里功夫了得,廖长峰也一点不含糊,二人正是棋逢对手,恶鲛斗猛鲨!但廖长峰吃亏在一手提个宝贝玄铁桨,在水里这玩意儿扔不得又用不上。轻手利脚的西门如湖终于挣脱出受苦受难的耳朵,游向在江心团团转的飞鱼号。
无忧伸出长杆,西门如湖刚刚抓住就觉脚下一沉,廖长峰老鬼冒出水面。西门如湖回身双手掐脖子又把他按进水里。
西门如湖终于爬上了飞鱼号,他捂着疼痛欲裂的耳朵喊说道:“无双升满帆,无忧把稳舵,快跑,快!”
哗一声,廖长峰又冒出头,踩水高举铁桨杀奔过来。西门如湖顺手把长杆捅过去,廖长峰躲过长杆,真气一窒,大半截身子没入水中。看看实在追不上驭风越行越快的飞鱼号了,他大叫说道:“乖徒儿,抓紧办事,快去快回!”
西门如湖趴在船舷喊说道:“晚辈陆上回,不再见,不再见!”
这一通烂仗铁浆帮打得稀里糊涂,究竟吃了谁的亏都不知道,包七爷是没有机会问,廖长峰是没想起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