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没有点灯的房间,爬上楼梯。楼上有两间房。伊莲妮打开左手边的一间,走进去,拉开百叶窗。阳光照进来。窗户正对着街道,从这里可以看得到远处闪闪发光的海水。一张金属床,加上又一把旧椅子便是这间空荡荡的小房间里的全部家具了。伊莲妮留下迪米特里站在那里,走进另一间卧室,那间更小、更灰暗。她回到第一间小房间,迪米特里还站在那里。
“这间房就是你的了,”她宣布。
“我的房间?”他难以置信地问。“我一个人的?”以前他一直跟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挤一间房。这是第一次他的小脸上有了一点表情。他完全出乎意料,发现生活中至少有一件事比以前好。
他们下楼来,一只蟑螂穿过房间急速逃走,消失在角落里的木柜后面。伊莲妮等会会去把它找出来,现在她要点燃三盏油灯,让这昏暗的居所亮一点。然后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书和其它教迪米特里用得上的东西——她找出纸和笔,开始列清单:三块棉布,做窗帘用;两幅画、几个坐垫、五张毛毯、一个大的汤盘和几件她最喜欢的瓷器。她知道家人会喜欢这个想法:他们用相同的花枝盘吃饭。另外重要的是她要一些种子。虽然房间里阴沉昏暗,可是屋前有个院子,伊莲妮看到非常开心,已经开始计划要种些什么了。吉奥吉斯几天后会再来,所以一两周内她就能按自己的想法布置这个地方了。这是给吉奥吉斯的第一张清单,以后还会再有。伊莲妮知道他会按每一封信来满足她的。
迪米特里坐在那儿,看着伊莲妮列必须品的清单目录。他有点敬畏地看着这个女人,就在昨天她还是他的老师,现在她不仅在上午八点钟到下午两点钟内照顾他,其它所有时间也是了。她将是他的母亲,是他的meetera(妈妈)。可是他除了“佩特基斯夫人”,从没用别的什么称呼过她。他想自己的妈妈现在做什么呢。她可能在搅着那口大大的煮菜锅,准备晚饭。在迪米特里的眼中,妈妈大部分时候都在做饭,而他和哥哥姐姐们总在街上玩。他想自己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呢,他多希望他现在就能在那里,在尘土中玩耍。可如果才过这几个小时就这么想念他们,那以后每天、每周、每月他会有多思念?想到这里,迪米特里嗓子眼一阵发紧,难受得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佩特基斯夫人站在他身边,紧紧地抱着他,低声说:“好了,好了,迪米特里。一切都会好的……一切会好的。”要是他信就好了。
那天下午,他们打开箱子,把东西全拿出来。周围有几件熟悉的物品应该能让他们情绪高昂些,可每次拿出一样新东西来时,都令他们想到过去的生活,让他们无法忘记过去。每一件新的小饰品、每一本书或每一样玩具都让他们更强烈地想到已抛在他们身后的过去。
伊莲妮的一件宝贝是台小闹钟,那是父母送给她的结婚礼物。她把它放在壁炉中央,轻轻的嘀嗒声立刻就填满了漫长的寂静。它整点报时,此刻正好三点,嘀嗒声还没彻底消失,就传来了敲门声。
伊莲妮把门开得大大的,让客人进来,来者是个矮小的圆脸女人,头发花白。
“下午好,”伊莲妮说。“肯图马里斯先生让我等你来。请进。”
“这一定是迪米特里了,”那女人立即说,走到男孩身边,孩子手支着头,坐在那儿没动。“来,”她说,手伸向他。“我打算带你们到处走走。我叫娥必达?肯图马里斯,不过请叫我娥必达。”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勉强的快活,那种热情只有你带一个吓得要命的孩子去拔牙,努力振作精神时才有。他们从阴暗的房间里出来,站到下午的明媚阳光中,往右转,走了。
“最重要的是水的供应,”她开口说,语调平淡,显见得在这之前她已多次带新人参观过。无论何时只要有新来的女人,她丈夫都会派她来迎接。不过这是第一次她说话时有孩子在场,所以她知道她得修饰一下她通常透露的有些东西。在描述上的设施时,她一定得控制自己,不要让内心的刻薄话随口冒出来。
“这个,”她指着山脚下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开朗地说,“就是我们蓄水的地方,也是社交场所,我们大家在这里待上很久,聊天、交流彼此的消息。”
其实,他们得爬涉几百米到山下取水,然后又带着水一路走回去。这件事带给她的愤怒已让她无法用言语表达。下山取水她还能应付过来,可有些人比她残疾得厉害,一个空罐子几乎都无法扛动,更别说装满水后了。娥必达来斯皮纳龙格之前,可说没端过一杯水,现在挑满满一桶水不过是生命中每日的折磨。她用了几年时间才习惯。对娥必达而言,情况可能更具戏剧点。她出生于哈里阿的一个富裕家庭,十年前,她还没来斯皮纳龙格时,对手工劳作完全陌生,那时她做过的最难的活不过是绣一块床单。
像往常一样,娥必达介绍这座时摆出一付勇敢的姿态,只展示积极的一面。她带伊莲妮?佩特基斯参观了几家商店,仿佛那是伊拉克里翁最好的商店一般,告诉她两周一次的集市在哪里开,他们在哪里洗衣服。她带她去药店,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是所有建筑中最重要的。告诉她面包师的炉子哪几天开,小酒馆就隐藏在一条小巷里。告诉她牧师稍后会来拜访,不过同时,她也向他们指出牧师住的地方,还领他们去教堂。她对迪米特里很热心,告诉他市政厅每周一次为孩子们演出木偶戏,最后,她指出学校在哪里,今天那里空无一人,不过每周有三个上午,上为数不多的孩子们会来上课。
娥必达告诉迪米特里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的情况,描述孩子们一起玩的游戏和乐趣,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微笑的奖赏,可是无论她多努力,他的脸仍然没有表情。
有些事情令人不安,行将发生在斯皮纳龙格,今天娥必达克制着没提起,尤其是有孩子在跟前。尽管许多麻风病人起初对这个小提供的避护很是感激,不久他们就清醒过来,认为他们是给遗弃了,觉得他们的需要中仅有很小一部分得到满足。娥必达看得出伊莲妮不久就会意识到苦难吞噬了许多麻风病人。苦难弥漫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