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主的妻子,她处境为难。佩特罗斯?肯图马里斯已经被斯皮纳龙格的居民选为领袖,可他最重要的任务是作为调停人和中间人与政府沟通。他很理智,知道克里特的权力界限,可是娥必达看到他不停地与隔离区上少数大吵大闹、有时甚至和相当激进的人斗起来,有些人觉得他们受到虐待,有些人不断地煽动闹事要求改善上设施。在肯图马里斯上任以来的这些年内,即使他已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有人还觉得他们只是土尔其人废墟上的暂住者。在他的协商下,政府按月发给上每位居民二十五德克拉马,同意建造新的公寓楼、开设像样的药店和诊所,要求定期从克里特派医生来探访。肯图马里斯还制定方案,将土地分配给上每位居民,因为他们希望能自己种植水果、蔬菜,自己吃也行,在每周的集市上出售也行。一句话,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可斯皮纳龙格人的要求总是更多。娥必达对丈夫能否达到他们的期望没有把握。她天天为他担忧,他和她一样,已经五十多岁了,可健康状况欠佳。在争夺他身体的战役上,麻风病开始占了上风。
娥必达来这里后亲眼目睹了这里的巨变,大部分变化都是她丈夫努力的结果。然而不满之声仍甚嚣尘上。水的问题最令人不安,到夏天尤烈。威尼斯人的供水系统,还是几百年前建的,他们架设管道将雨水引下来,储存在地下的水箱中,以防蒸发。真是巧妙又简单,不过现在管道开始破裂。目前每周从克里特送来淡水,但不够二百多人饮用涮洗。即使有驴子的帮助,对大家来说,这也是每天一次的挣扎,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或跛脚的人。到冬天,电是他们最需要的。上几年前就安装了发电机,严寒的十一月到来年的二月间,大家都盼望着温暖的快乐和黑暗中的光明。可事实并非如此。发电机才用了不到三周,就坏了无法再用;要求运新部件来更换,可总被忽视,机器遗弃在那里,差一点被茂密的野草给全部盖住。
水和电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须品,大家全都明白,特别是水的供应不足,可能缩短他们的生命。娥必达知道,尽管政府不得不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去,改善他们的承诺不过是敷衍了事。斯皮纳龙格居民怒不可遏,她也一样愤怒。为什么,在一个高山高耸入云、冬天雪峰清晰可见的国家,他们要限量用水?他们想要稳定的淡水供应。他们马上就要。结果吵个不休。男男女女,有些人还是瘸子,大家就应该如何做吵得一塌糊涂。娥必达记得有一次,有一组人说要炸掉克里特,另一组人建议绑架人质。最后,他们认识到他们是一群多么可怜散漫的人,没有船、没有武器,最起码的是,几乎没有力气。
他们能做的便是尽量让人们听到他们的声音。佩特罗斯的辩才和外交能力成了他们最有价值的武器。娥必达尽量让自己和其余的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可是仍有人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诉说,大多数是女人,她们把她当做她丈夫的传话筒。她厌倦极了,私底下向佩特罗斯施压,下次竞选时不能再参选了。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当她领着伊莲妮和迪米特里绕着上的街道漫步时,娥必达把这千万般想法放在心里。她看到她们一起走时,迪米特里紧紧抓着伊莲妮被风掀开的裙边,好像那样会舒服些,她暗暗叹了口气。将来这个男孩在上命运会是什么样的?她甚至希望不要太长就好。
伊莲妮发现迪米特里轻轻地拉着她的裙子能让她很安心。这让她想起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人需要她的照顾。就在昨天,她还有丈夫和女儿,前天,在学校里,还有一百张饥渴的脸抬头看着她。他们全都需要她,她为此神彩奕奕。这是个新的现实,难以掌握。有一刻,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个女人是喀迈拉,领着她在冥府里参观,告诉她哪里是亡魂涮洗裹尸布之处,哪里是他们购买虚幻的限量食物之处。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这全是真的。并不是卡戎而是自己的丈夫将她送到地狱,把她留在这里等死。她停下脚步,迪米特里也停了下来。她的头垂到胸口,只感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涌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失去控制。她的嗓子紧得好像不让她再呼吸,最后她不顾一切地大口喘气,将空气吸进肺里。娥必达此时是这般实际、这般公事公办地转身向她,抓着她的胳膊。迪米特里抬头看着这两个女人。他今天第一次见到妈妈哭泣,现在又轮到他的老师。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
“别不好意思哭,”娥必达温和地说。“这孩子在这里会见到大量的眼泪。相信我,眼泪在斯皮纳龙格可以自由洒落。”
伊莲妮把头埋在娥必达的肩上。两个路人停下来看着她们。倒不是好奇看到一个女人哭泣,而只是对新来的人好奇罢了。迪米特里眼望他处,伊莲妮的哭泣招致路人观看让他倍感难堪。他希望脚下的土地就像他在学校里学到的地震那样突然裂开,把他吞下去。他知道克里特经常有地震,可为什么今天没有呢?
娥必达看出迪米特里的感觉。伊莲妮的抽泣也开始影响到她了:她非常同情,可是她想让伊莲妮别哭了。还好,他们刚才正好停在她家外面,她毫不犹豫地把伊莲妮带了进来。进门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家的面积与伊莲妮和迪米特里刚搬进去的地方相比差别多大。肯图马里斯的家,主官邸,是当年威尼斯人侵占这座时建的,它的阳台可以用“宏伟”两字来形容,前门上还有柱廊。
娥必达他们住在这里有六年了,她确信丈夫在每年大选中都能赢得多数票,也从没想过住在别处会是什么样。当然,现在是她不想让丈夫继续连任,如果佩特罗斯决定不再连任主,这座房子便是他们要放弃的东西。“可是谁来接任呢?”他问。这倒是真的。仅有的那几个听说想自荐的人没什么支持者。他们当中有一个是带头煽动者,名叫西奥多罗思?马基里达基斯,尽管他的几点目标听上去很合理,可如果他真掌权的话,对整座而言将是灾难。他缺乏外交手腕,那意味着政府许诺的一些东西可能会给撤消,有些利益很可能会被政府悄悄收回而不是增加。还有名竞选者是塞普罗斯?卡扎基斯,一个和蔼但软弱的人,他对这个位置唯一的兴趣只是确保他能住进斯皮纳龙格上人人都觊觎的这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