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斯皮纳龙格成了二十三名雅典新来者的家。用不了多久,有些民们就吃惊地认识到,要造更多的房子,提供更多的食物、水和住宿才行。从他们本已贫瘠的储备中捐赠哪怕一点点也意味着重要的牺牲,但是大部分人,除了极个别外,都极力做出一点姿态。
头几天很紧张。大家等着看这些新来者会带来什么影响,可是四十八小时了,几乎看不到他们,有些人冷漠地躺在他们的临时铺位上。拉帕基斯医生来看了他们,发现他们的痛苦不仅是麻风病造成的,缺乏足够的食物、水,一路烈日暴晒的残酷旅程也是导致痛苦的原因。他们每人都得要几个星期才能从雅典启程前几个月来,甚至是几年来受到的虐待中恢复。拉帕基斯以前就听说过雅典麻风病医院的条件和市郊几百米之外的监狱没什么明显区别。还听说给麻风病人吃的都是来自监狱的残羹剩饭,他们的病服是从市里大医院死人身上剥下来不要了的衣服。不久他知道这并非荒诞不经之言。
所有病人都受到野蛮对待,来克里特的这群人是一次叛乱的领头人。大部分都是受过教育的专业人士,他们领导了一场绝食抗议,起草了一封信,偷偷送给朋友和政府官员,在整个医院里激起不满情绪。可是医院院长非但不答应任何改善,还决定驱逐他们;或者,按他愿意使用的措词,“将他们转送到更适合的地方去”。结果他们被赶到斯皮纳龙格来,对他们意味着结束,对这座来说标志着新的开始。
娥必达每天都去看看那几个女人,她们不久就恢复过来,可以在上四处参观,在肯图马里斯家喝咖啡,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利用为她们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地种蔬菜了。她们很快就意识到这里的生活比以前好很多。至少,这是一种生活。雅典医院里的条件太可怕了。夏季他们狭小密闭的病房里让人窒息的酷热比地狱之火更可怕,加之晚上老鼠在地板上四处抓挠,发出刮擦声,他们觉得自己还不如寄生虫有价值。
相形之下,斯皮纳龙格就是天堂。它给人难以想象的自由,空气新鲜,鸟儿鸣唱,还有条街道可以悠闲漫步;在这里他们重新感到自己是个人。从雅典来的那些漫长日子里,有些人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为他们会被送到一个比他们挣扎着活下来的严酷地狱更残酷的地方去。在斯皮纳龙格,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女人们可以看到日出,在上的第一天,她们就被缓缓下山的落日给迷住了。
就像伊莲妮从前做过的一样,她们把分给她们的地方变成了自己的家。晚上绣花棉布挂在窗户上,编织的地毯铺在床上,整个房间都变了,有点像简单的克里特民居。
对于男人们而言,又是另一番景象。几天来他们憔悴地躺在床上,经过在雅典的绝食抗议后,许多人还是很虚弱。肯图马里斯组织人把食物送到市政厅去,留在门廊里,可是第一天当盘子收回来时,民们发现他们提供的食物几乎都没动。一大铁锅的焖羊肉还是满到锅沿;送到市政厅去的五块面包,有三块没动,只有这才显出大楼里还有生命存在。
可第二天所有面包全吃光了,第三天一砂锅兔肉吃得一点不剩,刮得干干净净。胃口在一天天恢复意味着这些可怜的生命在复苏。第四天,尼可斯?帕帕蒂米特里奥出现了,眯着眼站到了阳光下。四十五岁的律师帕帕蒂米特里奥曾经是雅典生活的风云人物。现在他是这群麻风病人的领头人和发言人,他把当年投入律师职业的精力全投入领头人的角色中去了。尼可斯天生是个麻烦制造者,如果他没有进入司法界,他可能会去犯罪。他在医院里组织反对雅典当局的抗议活动,虽然没有完全取得成功,可是他比任何时候更坚定了,要为他的麻风病同伴在斯皮纳龙格争取更好的条件。
帕帕蒂米特里奥尽管言词犀利,却很有魅力,周围总是围着一大帮支持者。他最大的同盟和朋友是工程师米哈利斯?科里斯,他和帕帕蒂米特里奥一样,在雅典医院呆了五年。那天,肯图马里斯带他们在斯皮纳龙格参观,与大多数第一次参观这座的新来者一样,一系列问题浮现在这两人的脑海:“那么水源在哪里?”“你们等这发电机等了多久?”“医生多久来一次?”“死亡率是多少?”“现在有什么建造计划?”
肯图马里斯尽可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可是从他们的咕哝声、叹息声,他可以看出他们对他的答案不满。这位主完全知道斯皮纳龙格资源不够。他不辞劳苦工作了六年,努力改善这里,在很多方面他成功了,虽然远远没有达到大家想要的程度。这是份费力不讨好的活,当他缓缓走出小镇,朝着墓地走去时,他想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辛劳呢。不管他多努力想把事情做好,这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最后去处。他们三人最终都会躺在一块石碑下的水泥坑里,到时候他们的尸骨会给挪到一边,为下一个腾出地方。一切都是徒劳,帕帕蒂米特里奥喋喋不休地发问显得那样空洞,肯图马里斯只想坐下来痛哭。他决定告诉雅典人不加虚饰的实情。如果他们对现实更感兴趣,而不仅仅是体验受人欢迎的感觉,那他就该以实相告。
“我来告诉你们,”他停在路当中,转过脸来对着他俩说,“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是如果我这样做的话,重担你们也要承担了。你们明白吗?”
他们同意地点点头,肯图马里斯开始详细说明上的种种不足,述说自己为了一些改善所经受的种种磨难,告诉他们目前所有在协商中的问题。接着,他们三人往回走,回到主家,帕帕蒂米特里奥和科里斯对这座小设施提出新鲜见解,设计了新的计划,包括进展中的工程、来年中打算开始和要完成的计划,以及接下来五年中待办事项的提纲。这些前景本身都给他们一种向前进的感觉,他们是多么需要这种感觉啊。
从那天起,帕帕蒂米特里奥和科里斯成了肯图马里斯最大的支持者。他们不再觉得像是判了刑的人,而是仿佛有了新的开始。很久以来,生活没有这样值得憧憬过了。几周内,计划方案,包括新建和改造计划书等,就准备好了递交政府。帕帕蒂米特里奥知道如何依靠政客,他还将雅典他的律师事务所,一家颇具影响的家庭案件事务所,也牵扯进来。“这上的每个人都是希腊公民,”他坚持说。“他们有权利,如果我不为他们战斗,我愿受诅咒。”政府在一个月内便同意按他们要求的数目拨款——除了帕帕蒂米特里奥自己之外——大家都十分吃惊。
其他雅典人,一旦从麻痹状态中站起来,也立刻投身到建设项目中来。他们不再是被抛弃的病人,而是社区的一分子,每个人都应当出一份力。现在已是九月末,虽然气温还算温暖,水的问题却很紧迫——增加了二十三个新居民,对来自克里特的淡水供应、对破裂供水管的要求更高了。得做些事情了,米哈利斯?科里斯便是做这个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