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修好后,大家都盼着天公下雨,十一月初的一个晚上,他们的祷告得到了回应。雷电交加,场面壮观,龙王爷开眼了,一股脑地把雨水全倾泄在小、克里特还有大海里。鹅卵石般大小的冰雹砸下来,打碎了窗户,让山羊在山坡上四处奔逃躲避,闪电像启示性的光芒照射在大地上。第二天早上,民们醒来发现他们集水区里满溢着冰凉、清澈的水。解决了所有问题中最紧迫的淡水问题之后,雅典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为自己建设住房上来了。在主街和大海之间有一块荒地,土耳其人曾在那里建过他们第一批房子。那些住所,纯粹是个空架子,紧挨着要塞城墙而建,是所有飞地中住得最多的。民们的那种勤奋与效率在克里特上都难得一见,老房子得到翻修,焕然一新的砖瓦匠手艺、技艺高超的木匠活,让老房子从碎石堆里又竖了起来。在第一场雪笼罩到Dhikti山头上之前,他们打算住进去,市政厅重新可供大家使用。人们最初对雅典来的麻风病人有些憎恨,可没有多久,只不过几周时间,斯皮纳龙格上的居民就见识了新民的能力,认识到雅典人付出的远比他们得到的多。
冬天来了,发电机的战役又急切地打响了。在微弱的午后阳光中,当寒风开始扫过家家户户的裂缝,吹进有缝隙的家时,热和光成了最值钱的商品。当局发现斯皮纳龙格有了更尖锐的声音,不能忽视的声音,没多久就来了封信,承诺了民们要求的一切东西。许多民冷言冷语。“我打赌他们不会遵守诺言,”有些人会说。“直到我能在自己家里打开电灯,我才相信他们会遵守诺言,”其他人也附和着。在斯皮纳龙格上生活了几年的人们对政府的普遍看法是,政府的承诺就跟写承诺的薄纸一样没有价值,不足信。
可是所有部件都运到了,贴好标签分好类,完整无损,十天前对发电机的盼望还是伊莲妮写给安娜和玛丽娅的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中的主要话题:
发电机可能会让我们的生活发生很大变化。以前这里有一台,所以有些电子部件已经就绪了。两个从雅典来的人是专家,懂得怎么让发电机工作(谢天谢地)。每家至少可以点一盏灯,有一台取暖器,这些东西预计会和发电机的其他部件一同运到。
安娜就着冬日午后微弱的光线读她的信,壁炉里些微有点火,可她还是看得到嘴里呼出的热气。烛光在信纸上投下闪烁的光影,她闲闲地用信纸一角捅了捅火焰。慢慢地,火舌舔过信纸,信烧着了,直到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指尖大小的纸片,她把它扔进蜡里。为什么母亲写信写得这样频繁?难道她真的以为他们全都想听她和那个男孩温暖、满足、现在充满光明的生活吗?爸爸要求她们回复每封信,安娜挣扎着写每个字。她不高兴,她也不打算假装高兴。
玛丽娅读着她的信,拿着给爸爸看。
“好消息,是不是?”吉奥吉斯评论道。“这一切都亏了那些雅典人。谁想到破麻袋一样的人能做出这样大的变化呢。”
到冬天来的时候,在十二月刺骨的寒风到来之前,小上已经有了温暖。夜幕降临后,那些愿意读书的人可以在那最昏暗的灯光下读书了。
降临节到了,吉奥吉斯和伊莲妮需要商量这个圣诞节怎么过。这是十五年来他们第一次分开过的圣诞节。这个节日虽没有复活节重要,可也是一种家庭仪式和家庭聚餐,伊莲妮不在,整个家缺了一大块。
圣诞节前后的几天内,吉奥吉斯没有跨过波浪滔天的海水去看伊莲妮。倒不是因为怕邪风会蚀到他的手、他的脸,让手、脸刺痛,而是因为女儿们需要他留下来。同样地,伊莲妮也很注意迪米特里,他们两边都为古老习俗弄得筋疲力尽。就像她们往常一样,女孩们挨家挨户地唱起了悦耳的卡兰达,得到糖果和风干水果的奖赏,圣诞节那天早上的弥撒后,她们与安哲罗普洛斯一家人吃起圣诞大餐,猪肉和萨维娜烘烤的甜味坚果曲奇(kourambiethes),味道好极了。斯皮纳龙格上的情况也差不多。孩子们在广场上唱歌,帮忙烘焙装饰华丽的节日面包(christopsomo),也叫基督面包,快活得好像以前从没吃过似的。对迪米特里来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到这么充足丰富的食物,亲眼目睹这样的快乐。
整整十二天圣诞节假期,吉奥吉斯和伊莲妮在他们各自家里的每间房中洒上圣水,防止那个季节的妖精(kapikantzari)进来,据说这些妖精会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1月1日是圣徒巴兹尔日,吉奥吉斯又见了伊莲妮一次,给她带来孩子们和萨维娜送给她的礼物。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这是个分水岭、里程碑,一年又安然度过了,将把佩特基斯一家带到完全不同的另一年。尽管安娜和玛丽娅还是怀念她们的母亲,可她们现在知道没有她,她们也能生活下去。
1940斯皮纳龙格上多年来最好的冬天过去了,最灿烂的春天来了。野花不仅给小北面山坡铺上一层花毯,也从岩石的每个缝隙中探出来,裹住岩石,整个都已把这种新生之感呼吸了进去。
斯皮纳龙格的主街上,几个月前还只有些破败的房屋,现在成了一排排漂亮的商店,门和窗重新粉刷成深蓝色、墨绿色。它们现在成了店主骄傲地展示商品的地方,民们逛街不仅是出于需要,也为了快乐。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经济。人们创造财富:他们以物易物,买和卖,有时赚,有时赔。
小酒馆现在十分兴旺,一家新饭馆也开张了,专卖鱼汤(kakavia),每天新鲜出锅。主街上最忙的人里面有理发师。斯泰里奥斯?范蒂斯曾是希腊第二大城市雷色农的顶尖发型师,可是在他被驱逐到斯皮纳龙格来后,他放弃了这门手艺。帕帕蒂米特里奥知道他们中间有这样一个人物时,力邀范蒂斯重操旧业。雅典男人全是爱虚荣的孔雀,他们有着城里时髦虚荣的一套,在以前,他们全都喜欢每隔一周修剪一次头发和胡须,头发的好坏和形状几乎是他们的男子气慨的表现。现在生活转好,他们发现竟有人可以让他们又英俊潇洒起来。他们渴求的并不是个人风格,而是一模一样,精致的、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
“斯泰里奥斯,”帕帕蒂米特里奥说,“给我做个你最拿手的凡尼齐洛斯。”凡尼齐洛斯是克里特人律师,他当上了希腊总理,被认为拥有基督世界里最漂亮的胡须,男人们在谈笑中,觉得帕帕蒂米特里奥效仿他应该很合适,因为很显然他渴望登上小的领导宝座。
随着肯图马里斯力量的衰落,这位主愈发依靠帕帕蒂米特里奥,而帕帕蒂米特里奥这个雅典人在民中的名望也越来越大。男人们因为他短短时间内取得的成就而尊敬他;女人们也很感激他;不久他享受到一种英雄般的顶礼膜拜,毫无疑问,大家给他那银幕人物般的外表迷住了。像大部分雅典人一样,他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不会像长年在户外,在野外或大海上讨生活的普通克里特男人那样,弯腰驼背、头发灰白。在几个月的体力活之前,他很少晒太阳,甚至很少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