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劫宛郡大成殿,时当首夏。偶一日,雷雨大作,至圣神牌上,缠绕二尺许蜈蚣一条。久之雨收雷息,始解而去。或谓是避雷火劫者。
避劫之说,演野史者多言之。理似不可信:使其无罪,不应有此劫;使其有罪,何时不可诛,乃必刻期以窘?天讨之限,逃此片晷,法遂不可复行?
孽报昭彰,大公至正,不应纰缪如此也。然而历观近事,似诚有之。
邑城中,因书院鸠工兴大成殿,一墙仅隔,天气炎热,襄事者数人,偶步圣殿廊檐下,摇扇招凉。密云忽布,大雨倾盆,雷声咯咯怖人。相将移进殿
中,见有巨蛇,粗若茶瓯,盘绕圣像上。见者恶之,觅一竹竿刺其首。首起逐竿,及龛槛,有迅雷发于龛下,击蛇首,毙之。是又避劫之一验矣。
祖师徽郡歙县,有方姓,聚族灵山。先世遗有祖师像,绘事精妙,凛凛有生气。其卷则截大竹,空其中以函之;并裁竹为帽,各戴两端,悬诸祖庙中。每岁六月廿三日,函之两端,其帽皆自脱,即赛神日矣。
其日,祭筵整洁,沿街张幕,彩棚相望,户户断荤,熏沐维谨。费重金,征梨园子弟,昼夜笙歌不绝。祈愿者无远近,无老幼,无男女,道路横溢,数
十里香烟缭绕,人声腾沸,而神威赫濯,王法无其严肃。烟火万家,门无扃鐍,终夜双扉洞豁,任人投趾。虽缙绅巨第,亦藉作香客旅居。填塞堂阶,倒地即堪成
梦。并头联臂者,裙屐错杂,不分畛畦,自严界限。粉香喷溢,鬓发相磨,无敢犯也;包裹置其旁,簪珥堕于侧,无敢掠也。或萌恶念,显罚随之,往往有奇验。故
人心震慑如此。其山自廿四以往,凡三夕,鬼焰磷磷,星列一山,至晓始熄。时至必验,岁无愆期,此尤异者也。
凡曲部既订期灵山,或负约不至,则瘟疫随之,祸延一部无有逃者。然而丝竹登场,凡一切儿女私情,闺闱亵事,扮演如恒,并不为神稍讳,神弗责也。王道本乎人情,人情之所同,佛且恕之。天下之矫情立异者,果何为也哉?
王灵官弥陀为佛殿护法神,灵官为道观护法神。《说铃》所载康熙三十八年五月,嘉兴民王公路妻方氏病鬼,盐官潘向旭,俾至郁秀道院,捧王天君像供其
家,驱邪治鬼,灵异显赫。据云戊日天门不启,神不朝帝;且以天君号尊,未敢自居,嘱人只称灵官元帅。所见神迹,此为最着,然固道院神也。惟九华之地藏王,
佛也;而以灵官镇山门,其由来不可知。而九华祈愿者,终岁络绎不绝,所传灵官显圣之事,亦指不胜屈。
但庙之有灵官,犹制府之有中军,奉令者也。所见未有专庙,惟淮安之阜宁,特建灵官庙,每岁赛神,威灵丕显。香火殷盛。祈愿者各随所许,于赛
神日照扮赴会。道路填溢,远近咸集,人心震怖,如临刀锯。一言乱口,则口肿;一视乱目,则目眯。旋作旋报,其应如响,以是无敢犯戒者。
有贫儿某,以香愿扮囚徒,或告之以衣履当整洁,则谨受教。然窘于财,无力谋新,加意浣灌,涤瑕荡垢,亦觉气象焕然。窭人子补缀未能完备,下
衣一袭,腐朽不足以蔽踝,因通变于阃中,冀免褴褛之笑。严服,敬捧香楮诣庙。甫入门,忽身若被摄,腾空而起。阶下大铁炉中,炷香数斛,火光烂漫,气焰喷
人。某空悬立其上,上下衣燔炙焦灼,遍体红霞焕发,顷刻寸布不存。旁观悉为恼惧,数十人环伏代祷,崩角不暇,始释某而下。肤肉略无痛苦,亦并无点滴斑痕。
然此特偶然灵迹,若打穿心锥,则岁岁相仍。其锥长约三尺许,火锻红,或灼手脉心,或穿腮贯之,横拴两颊,左右各出锥末尺,过隘巷必侧首以行。及去锥,
则肤完如故,无迹可寻。惟打锥时,不令妇女见,见则其人必毙。然打穿心锥,不独灵官庙有之。每岁正月二日,天后宫打锥者,亦不知凡几,其显着一如灵官庙。其故不可解也。
箨园氏曰:余尝见一募化僧,以铁锥横贯腮间,衔内有钮扣锥上。钮长出唇外,加锁绾其钮,以示不食状。心疑其伪,然而锥末宛然,势无可伪者。
今观穿心锥,知其所为亦犹是耳。或问余曰:“神之显着若是,何祈福者又或验,或不验也?”余曰:“此其所以为神也。若偏袒护我,善恶维均,岂神也哉?”
朱方富民朱方富民秦觌,资财巨万,连产二子。其弟秦显,尚未有嗣续,年二十五而夭。显妻臧氏,有娠四月矣。显在时,已析产而居。家有七典,各分其三,以一典作公业。遇有公同事,则于此支应。
觌方利显之无出,当以继嗣尽兼其业。闻弟妇有遗腹,不采,谓为伪托也,不然则私怀耳。弟妇曰:“伯氏何苦乃尔?胎仅数月,璋瓦未可卜。不幸而生女,谁非伯氏产?
即幸而生男,薄福儿生而无父,巨产岂堪承受?仅丐一典于儿,俾苦命人得资晨夕,免以饿殍填沟壑,足矣!伯氏姑宽数月期,贫富自关天定,
必不与伯氏争多寡也。”觌语尽,必思有以杜弟妇之口,乃囊千金买邑宰,必威使臧氏自承所孕非显遗腹。
令固少年,以夤缘得官。见巨金,惟恐不足以报命。思必窘妇于庭,使不堪其辱,未有不自诬者。遂标朱签,促臧氏到案质讯。臧初以身系女流,未便奔走公庭,执不赴。令再三迫之,臧知令意乖谬,必有错辱。不得已,藏剪以行。
衙鼓三敲,皂隶俱集,宰官盛气升堂,臧上跪而听命。宰曰:“秦觌控汝冒称遗腹,谋据家业。谁为汝主唆,是必根究者。”臧曰:“氏生不辰,夫亡
早寡。有限脂膏,夫在时早与夫兄分析各爨,有无不相涉。今秦觌欺孀寻衅,非氏起意兴波,安得主唆?”宰曰:“汝夫死乏嗣,理宜以兄子继嗣承祧。况汝夫盖棺
时,业由夫兄之子斩衰视殓,岂可更有二三?汝何凭空捏造,架称遗腹,图为鬼蜮?是谋非妇人作用,自应别有主唆。不自供认,法不轻恕!”
臧曰:“胎息非可伪托,临期分娩,自见确凿,岂秦觌所能臆说?”宰曰:“果有胎息,何待临蓐,自有乳晕可凭。汝能自具无胎息甘结,尚可从宽
免究;倘必再言遗腹,是须开襟确验,难任模糊混托。”臧曰:“氏系少年孀妇,抛头露脸,已属不堪;裸体袒胸,无乃其辱已甚!”宰曰:“汝既不任勘验,并无
遗腹可知。”臧曰:“血肉受之先夫,何忍言无?”宰曰:“实证是凭,岂可容汝矫辩?泼妇如是,必非守分良妇!”因吓皂隶,代为解钮。堂上一呼,堂下百诺。
臧知不免,呼曰:“无劳见迫,当自启胸膛呈验!”时臧愤恨已极,乃力裂内外衣,层层断其钮,即引剪自刺,洞胸而死。
左右急救不及,堂上乌帽人魂魄俱窜。慌退入后堂,求救于幕宾。不得不实言受赃之故。宾闻大骇,谓:“何缪误至是!闺阁女流,为宰者所深忌。
纵使票传到案,审理时必当加意郑重。即误受千金赃,而原告自有漏洞可寻。苟验胎息,亦须稳婆或妇女辈试探之。遗腹既确,则秦觌之昧良自见。与其行险于妇
女,何若反问秦觌以诬控之罪?既可以伸理孀妇之冤,并可以挟取凌逼血寡者之赂。乃贪金无术,自陷于狱。臧氏亦大家女,未必便甘。今势已至此,后事未可知也!”
令面无人色,缄口无一言而退。俄闻已投缳矣。
箨固氏曰:诗书中人,名重于利,即有徇利者,尚欲顾名;市肄中人,利重于名,即有爱名者,终难忘利。官由暖昧得之,名先不足惜矣;纳千金以买
左袒,不问而知其理屈矣。财贿谜心,乃欲庭辱妇女,不惟忘其廉耻,并且忘其性命。若幕宾教以反坐之法,使之金作赎刑者,非为贤者言,而为不肖者言之也。而
是公之误于贪金,则又不肖者之所不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