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将往窥于鼎,忽仲首见梁上有蜈蚣,头大于升,探首向鼎,吸而起其盖。众皆狂骇,不敢停趾,踉跄而出。人声嘈杂,蜈蚣亦缩首以入。鸡无敢食者,悉举而弃诸野。是夕,俱择行厨远处,环坐以待漏。
川省金堂县云顶山,有樵人采于山。既析薪成束,整担层岩下。相去百步间,有池大可半亩,将往掬泉饮之。遥闻谡谡声,翘视一里外,见翘楚中分,觉有物风驰而来,其急如箭。樵疑为虎,奔而越于涧,至对岩下,腾身树上,以觇其异。
乃来者非虎也,一巨蛇如桶,若渴骥奔泉,得池辄下蟠而没于水。蛇既没,而错薪中声响如故。更睇之,则五尺许大蜈蚣一条,追奔至池边,周围四
绕,环而走者三四匝。乃停趾昂首,缭绕以舞。觉池中白雾迷漫,顷刻滃拥成团。有红球如火,喷自蜈蚣吻际,星驰而入于水。寸晷间,蛇已举首,戴球而起。蜈蚣
对蛇一吸,收球入吻,而蛇首随伏岸侧。蜈蚣仍绕池上,逡巡三四匝,白雾毕收而去。
樵俟蜈蚣去远,不复更问樵担,惟疾趋以归。明日,邀集数十人,各持器械往窥,则蛇已脑裂而死,吸髓全枯矣。乃出蛇于池,扛归而褫其皮,颇获重价。
箨园氏曰:尝闻吴伯常云:其外祖幼时,一日自室门出,误踏一物,力能负人以行。骇而俯瞩之,蜈蚣也。阔可三寸,窥首出槛下,仅及尺许,尚未识
其通体。乃狂呼间,倏已不见。及搜其处,渺无所得。又其叔祖母随任潜山时,见石隙有蜈蚣,阔几盈尺,而头尾俱匿。及呼人至,则已不复可见。举其石而穷睇
之,并无一物。噫,天下妖物,固随地有之,天诛不可犯,所由自蔽耳。若蜈蚣者,必用其害蛇之术以害人,人有噍类乎?
梦异吴伯常言其尊公樵孙孝廉,尝一梦连数年。每月朔望日,梦至一府第,坐堂皇南面决事。公案左右排班者,十数人,吏人进案牍,重迭不一。审情判
决,下笔皆成四六,裁对工雅,自然流出,不烦思索。梦中了如,醒即不能记忆。心异其梦,未尝以告人也。后居其祖都宪公之丧,于灵次对众言之。自是以往,梦不复作矣。
伯常又尝自作一梦,亦极离奇曲折。丁酉岁四月二十二夜,梦坐室中,远远立数人,招而呼曰:“时至矣,尚不行耶?”心似知其事者,应曰:
“诺。”则趋而出,道路迷离,莫测远近。俄入一官府,蛤粉墙匡,两壁相对立,甬路通其中。见堂上联并数人,据案面坐,衣冠整肃,侍从纷繁。阶下鹄立多人,
拥挤嘈杂,宛若举子之听点龙门者。
堂西一小门,旁通夹道,其深不知几许。应名者俱给卷,鱼贯入其内。及唱伯常名,视所给卷,阔五寸许,长倍之,恍惚奏本纸式。中行直书:监察
御史张若卫,年四十七岁。其下密书数十细字,琐碎不甚了。未遑更视,遽呼曰:“卷误矣!姓氏、年齿皆不类。”一白皙而髭者,睨之曰:“卷诚误也,余为汝禀
白之。”遂手其卷以上。须臾闻堂上大声呼曰:“张某,吾婿也,未知何往。获婿卷者,具有缘分,即着往寻取可也。”伯常心念张若卫何如人,从未识荆,何处寻访?
正旁徨间,一吏请先导,谓:“毋便怯怯,从余往,张某可得也。”因即随之以行。至一村野,柴门篱落,春涨横桥,饶有风趣。渡桥入一院,两旁
碧柳参差,日光荡漾;禽鸟飞鸣,怡情悦耳。涧中流水,波影空明;匝地红栏,盘旋低绕。依径行来,栏尽而小楼见。楼下雕窗洞启,珠帘半钩,几案横陈,牙签满
架,一伟丈夫披书坐窗下,态度轩昂,气冲霄汉。前导者止生而入,絮絮语其侧。丈夫披书不应,旁若无人者。俄而视天自语曰:“余不欲往久矣l奚烦劝驾哉?”
前导者乃顾谓伯常曰:“翁既不欲往,子可复命矣。”遂相与俱出,不数步而醒。
咸丰辛亥,余与伯常,俱下榻子耘谷兄之退园西舍。为述是梦,俾记之,以俟他日之验否。
箨园氏曰:梦者,人心之绘影耳,怪怪奇奇,俱无足深骇。独吴樵孙之一梦数年,而又必以朔望,是则可异耳。族人楣阁者,尝一梦连三晚,则亦一奇
也。初晚,梦入试院,上堂应点,囊卷入号,铺笔砚,作文战。文成缴卷,出至龙门而醒。题与文,俱不能记忆矣。次晚,梦发案,见己名列案上,甚喜。俄闻照案
铨官受职,而醒亦不忆为何职也。第三晚,梦肩舆来迎,谓系授官之任,车非驰马,无甚仪从。进一城,其地昏黯,官署萧条。既升堂,据案而坐,有夜叉进鬼篆。
点名,有铁索者,有带枷者,有并无刑具者。是岁,其里人死者,两健男,一老妇,点名时皆在焉。老妇及一男,俱听点而下,无异词。最后点一健男,本里中之极
恶者,三木囊头,应点而上,横肱据案,呼号痛哭。楣阁大窘,而恶人之哭益豪,遂惊而醒。是梦也,想由作恶之未见显报,欲使人知有冥罚耳。
风霾吴之熊言:有徐某者,在徐州之铜山驿,主持马厩。一日坐室中,携书在手。正展玩间,忽狂声卷地,若奔潮争赴,殷雷陡发。双眸不睹,烟瘴四黑,
不识何物壅合,恍若肘压于梁,身塞于瓮。昏愦中,觉所凭几尚横于前,乃拔身以出,腾而立于几,恍荡如柳絮之无着,竟非复屋里先生矣。万态模糊,寸心如梦,
并不知其为风霾。
须臾风息,则河山如故,景物全非。自顾所卧处,并无室庐。去马厩六七里外一田陇间,堆积稻秸,高筑成台,身为风卷,适堕其上耳。民间屋宇,
所在倾裂;砖甓榱椽,随风起舞。轻若扬沙,并不见向近处所炊落一梁一柱。惟剩有败址颓垣,凄凉满月而已。厩马压毙者,亦不知凡几。可见风之摄人,特为气之
所吸,并不烦拉杂之力。
当日徐某之从风远飏,无过一点轻尘,盘旋空际,故不自知其驰骤也。倘其时不遇积秸而止,则顺风鸿毛,扶摇迅速,而山谷豺狼,江河鱼腹,安所测其究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