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水沙连
自斗六门沿山入,过牛相触,溯浊水溪之源。翼日可至水沙连内山。山有蛮蛮、猫丹等十社。控弦千计、皆鸷悍未甚驯良、王化所敷、羁縻勿绝而已。水沙连屿在深潭之中,小山如赘疣,浮游水面。其水四周大山,山外溪流包络,自山口入,汇为潭。潭广八、九里,环可二、三十里。中间突起一屿。山青水绿,四顾苍茫,竹树参差,云飞鸟语;古称蓬瀛,不是过也。
番绕屿为屋以居,极稠密。独虚其中为山头,如人露顶然。顶宽平,甚可爱。询其虚中之故,老番言自昔禁忌,相传山顶为屋,则社有火灾,是以不敢。屿无田,岸多蔓草。番取竹木结为桴,架水上,藉草承土以耕,遂种禾稻,谓之浮田。水深鱼肥,且繁多。番不用罾罟,驾蟒甲,挟弓矢射之,须臾盈筐。发家藏美酒,夫妻子女,大嚼高歌,洵不知帝力于何有矣。蟒甲,番舟名,刳独木为之;划双桨以济。大者可容十余人,小者三、五人。环屿皆水,无陆路出入,胥用蟒甲。外人欲诣其社,必举草火,以烟起为号,则番刺蟒甲以迎;不然,不能至也。
嗟乎?万山之内,有如此水;大水之中,有此胜地。浮田自食,蟒甲往来,仇池公安足道哉!武陵人误入桃源,余曩者尝疑其诞;以水沙连观之,信彭泽之非欺我也。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时挟军士以来游,于情弗畅,且恐山灵笑我。所望当局诸君子,修德化以沦浃其肌肤,使人人皆得宴游焉,则不独余之幸也已。
水沙连内山,产土茶,色绿如松萝,味甚清冽,能解暑毒,消腹胀,亦佳品云。
山中奇景,耳目一新。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挟军士以游,殊少雅趣。修德驯番,使人人皆得往游,是作者立言本旨,固知不在登临适兴也。
纪竹堑埔
竹堑埔宽长百里,行竟日无人烟。野番出没,伏草莽以伺杀人,割首级,剥髑髅饰金,夸为奇货,由来旧矣。行人将过此,必倩熟番挟弓矢护卫,然后敢行;亦间有失事者。以此视为畏途。然郡城、淡水,上下必经之地,不能舍竹堑而他之,虽甚苦,亦不得不行云。其地平坦,极膏腴,野水纵横,处处病涉。俗所谓九十九溪者,以为沟浍,辟田畴,可得良日数千顷,岁增民榖数十万。台北民生之大利,又无以加于此。
然地广无人,野番出没,必碁置村落,设营汛,奠民居,而后及农亩。当事者往往难之。是以至今弃为民害。不知此地终不可弃。恢恢郡邑之规模,当半线、淡水之中间,又为往来孔道冲要。即使半线设县,距竹堑尚二百四十里,不二十年,此处又将作县。流移开垦,日增日众;再二十年,淡水八里坌又将作县。气运将开,非人力所能过抑,必当因其势而利导之。以百里膏腴,天地自然之乐利,而惮烦弃置,为百姓首额疾蹙之区,不知当事者于心安否也?有官吏,有兵防,则民就垦如归市,立致万家,不召自来,而番害亦不待驱而自息矣。
天下无难为之事,止难得有心之人。竹堑经营,中才可办,曾莫肯一为议及,听野番之戕害生民而弗恤。岂尽皆有胸无心,抑中才亦难得若是乎?大抵当路大人,末由至此,故不能知;而至此者,虽知而不能言之故也。留心经济之君子,当不以余言为河汉夫!
绝好地方,弃为民害,使行人皱眉蹙额,何等惨然!经之营之,则膏腴千顷,姻火万家,又是何等气象!可见天地间缺憾,留待贤才做事业者甚多,特人不觉耳。有胸无心,可为长叹!
纪火山
海外奇闻,何所不有。吾以耳目之所及为凭,其不及者多矣。山生火,说近荒唐。火出自水中,尤荒唐之甚者也。虽然,固有之。
台湾火山有二焉,皆诸罗境内。在半线以北(半线今为彰化县),猫罗、猫雾二山之东。昼常有烟,夜有光。生番所宅,人迹莫至;吾闻其语而已。一在邑治以南,左臂玉案山之后。小山屹然,下有石罅,流泉滚滚乱石间,火出水中,无烟而有焰,焰腾腾高三、四尺,昼夜皆然。试以草木投其中,则烟顿起,焰益烈,顷刻之间,所投皆为灰尽矣。其石黝然,坚不可破。石旁土俱燃焦,其坚亦类石。信宇宙之奇观也。
于戏!天下事之不可解,非寻常所能测度,类如斯已。未尝经目见耳闻,自以为予智莫已若,直夏虫不足与语冰耳。君子所以叹学问无穷,而致知格物之功,又当兼阅历验之也。天地间奇事尽多,特人未之见耳。即此悟学,所谓无不是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