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荒三
吐番亦羌种也,其师无馈饷,以卤获为资。然自秦汉以来未为边害,唐室失驭,而有大非川之败,其势遂振,亦以高宗溺于晏安,臣下莫
适任患,又玄宗约和之后,树碑赤领矣,边将乃矫诏袭取,大获其利,遂致陇右尽丧,平凉劫盟,青海西入,乘舆东奔,岂非极重之势必不可
反,至于大坏而后息乎!自长庆以后,唐与吐蕃俱中衰,五代及宋,藩落自为君长,常倚中国为重,秦蜀二边往往族居,内属者为熟户,余为
生户,朝廷之上大抵皆以属国法治之,取其相安,不拘文法,至今犹然尔。宋太宗时,吐蕃弱矣,犹下诏曰,念其种类繁息,安土重迁,倘因
攘除,必致杀戮,所以置于度外,存而勿论。盖异域小族,抚以甘言,鲜不慕义向化。可叹汉之武帝、唐之太宗,必欲利其土疆,取为己有,
故汉有二羌之忧,以驯至于唐,终有吐蕃之祸也。若西域诸国,形势分而兵力弱,非中国敌也。汉由浑邪降而得敦煌以内,故郡县直接玉关,
日逐降而得敦煌以外,故都护可治乌垒,然而郭舜请辞康居,杜钦论绝罽宾,皆以为无益之事。班史亦云,天地界绝,自为一区,种类众多,
不能统一,虽属匈奴,不能为中国害,虽属中国,亦不克制匈奴,所谓断其右臂,幕南无王庭之语,皆非实录也。建武中,西域十八国遣子入
侍,愿得都护,天子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一切还其侍子,报书曰,大兵未能特出于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后代傅诵此语,以为
盛德。其后班超以此立功,虽云不费中国物力,而袁宏之论亦谓超非急务也。明时哈密之举,乃成祖好大喜功,留此衅端。弘治间大费经营,
正德、嘉靖两朝边境之争犹小,朝廷之争更大。最可笑者,边境之事阑入议礼诸臣,攘臂其间,国是之乱至此极矣。折衷之论,尽于秦中老人
之言。其说曰,我义未直,兵则何威?彼求方炽,予则何恩?况西域贾胡,倚玉石以射利,藉黄麞以厚生,苟驭之有备,又何患焉?盖云弃之
无损于中国也。尔时诸公近舍朔残方,远争哈密,不亦诬上而罔下乎?
要荒四
箕子施八条之约以化东夷,故柔谨之风异于三方。自卫满以中土人杂扰其间,时有叛逆之事,然终不能为大害。汉之玄菟、唐之熊津,其
已事也。日本去高丽已远,未沾箕子之化,而又为海外最大之国,其喜盗轻生好杀,天性固然。然亦无意中国,有时为害者,中国之人诱而致
之也。洪武初,方张二伪既平,余党未诛者悉亡命入海,纠日本人入寇,以故尔时倭患最多,虽信国备海,筑沿海五十九城,莫能弭也。太祖
招蜒户岛人渔丁贾竖尽籍为兵,海上恶少皆得衣食县官,而方张余党亦老且死,沿海诸郡稍得休息。然而华人习知海夷金宝之饶,番人亦习海
口道里远近曲折,解构之奸,由此而生。宣宗许其贡市,限以贡期,约以人数,凡贡不如期,人船逾数,却而不受,或私挟兵器者,即以寇论。然而夷人得我邮符方物戎器满载而来,绐官兵以入贡,即不如期,守臣不敢诘,苟幸无事,为请俯顺夷情,主客之司亦画可条奏,但云后不
为例,其实彼此再至,亦复如是,不敢却、不敢诘也。虽朝廷以为无事,而夷人所至,肆恣杀掠,已不可禁。加以世宗时,有市舶中官,颠倒
夷使位次,坐其所私之人,于正使上,席间,授以兵器,纵其相杀,戕我备倭将臣,大掠旁海,言官上言,祸起市舶,礼部遂请罢市舶,不知
所当罢者,乃市舶太监,非市舶也。市舶之利,在中国数世,亦如东之马市、西之茶市,所以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收徽税之利,使归于
上,减戍守之费以宽民力。又以禁海贾、抑奸商,使无向导之忧,自市舶罢,而诸弊悉出,诸法尽壤。外交内诇,几无宁日。海舶一至,奸商
阑入其货,不肯与直,夷人无如之何,不得已而投贵官之家,久之,贵官亦不偿直,夷人乏食,不得已而为盗。贵官利其亟去,辄为危言以撼
有司,趣兵讨盗,实殴之也。及兵将出,又漏言番人,且为好语啖之以没前货而市后恩,由是夷人又最恨贵官,而思掠其赀,相与盘踞海岸,
徘徊观望,内之凶徒逸囚猾吏黠僧及失职不得志,群不逞者,皆为之羽翼,攻城掠邑,劫库纵囚,无不满志矣。加以朝廷之上出师命将用舍非
人,赏罚不衷,戮力用命者往往得罪,奸贪败衂者率皆漏网,是以兵出无功,祸久不解,数郡萧条,瀛壖坵墟,夷人久亦饱肉扬帆而去,叫呼
啸聚者,十有八九当中土奸人,虽时复剿抚,莫能殄绝。晚年海滨稍靖,而中州沸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