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医无术,不议病而议药,无问病之轻重,但见药力之稍峻者,遂避之如虎,而不察其所为峻者,果何在也?故病之当用攻者,轻则桃仁、桑皮,重则大黄、芒硝,再重则宁用牵牛、巴豆,而所谓虫,虻虫、水蛭、蛴螬,则断断乎不敢一试。何者?其认病、认药皆不真,故但取轻者以模棱了事也。
误人性命,岂浅鲜耶!夫牵牛、巴豆等药,直行而破气,能推荡肠胃有形之渣滓,而不能从容旁渗于经络曲折之区,以疏其瘀塞也。
故血痹之在经络脏腑深曲之处者,非抵当辈断不为功,而误用硝、黄、牵牛、巴豆,直行破气,是诛伐无过矣。
且血痹而破其气,气虚而血不愈痹耶?世之乐彼而恶此者,亦曰虻虫、水蛭有毒耳?牵牛、巴豆独无毒耶?窃以狂夫一得,为天下正告之曰∶牵牛、巴豆破气而兼能破血者也,其行直而速,病在肠胃直道之中,而未及四渗,则以此下之愈矣;若血络屈曲,俱有瘀滞,非虻、蛭之横行而缓者不能达也。
虻、蛭止攻血,略无伤于气,且其体为蠕动之物,是本具天地之生气者,当更能略有益于人气也,有气则灵,故能屈曲而旁达也。
海藏云∶妊娠蓄血,忌抵当、桃仁,只以大黄合四物服之,则母子俱可无损而病愈。以胎倚血养,故不得以虻、蛭破血太急也。
然胎亦借大气举之,若气虚者,又不如抵当、桃仁加补气药之为稳矣。
大黄泻心汤是实则泻子法
《难经》云∶虚则补母,实则泻子。此亦互文见义,以明补泻有活法,不必专执本脏也。故常有实泻母而虚补子者。仲景泻心汤中用大黄,却确是实则泻子之义。是火为土壅,湿热菀结胸中,致火气不能遂其升降之用,发为喘满痞结者也。
补泻母子,是因本脏不可直补直泻,而委曲求全之法也。
凡病须补泻兼到者,不能一脏而两施补泻也,则权母子而分施之。
燥屎与宿食用药不同
燥屎为津液耗虚,肠胃枯结,而屎不得下,是阳之有余、阴之不足也;宿食为胃有寒湿,水谷久停不化,是阴之有余、阳之不足也。
故仲景用承气治燥屎,以芒硝清热,大黄润燥,而以枳、朴推其气使之下行。若宿食不得熟腐,必以干姜、豆蔻、山楂、麦芽温而化之矣。
近医燥屎、宿食不分,每以山楂、麦芽治燥屎,致愈坚而不得下;以大黄,芒硝下宿食,每致洞泄完谷,阳脱而死。此等浅证,尚不能辨治,何以医为?东垣以大便秘结,为血中伏火。此指常秘者言。又有卒秘于春分前后者,亦多因肝阳初升,伏火乍动所致。若卒秘于秋分前后,或夏月久旱暑盛之时,则多属肺气虚燥之故。暑燥既已开泄肺气,而汗多又伤津液,加以口鼻呼吸亢气,遂致肺气不足以下降,津液不足以濡润大肠,是为肺移燥于大肠,与血中伏火无涉。吾每以沙参、蒌根各用两许投之,其效甚捷,不待用血药也。
小儿乳食停滞
小儿乳滞,或夹食,或夹风寒。乳为血质,非寻常药力所能攻。古人用砂、巴豆,其意深矣。
今人不敢用,吾每重用桃仁、山楂于剂中,取效甚捷;甚者加槟榔、牵牛,无不应手。乃有不但不敢用槟榔、牵牛,并讥山楂、桃仁之峻,非小儿弱质所能胜者。然则吾以山楂、桃仁杀人之小儿,不亦多矣乎?有面滞者,加杏仁。且吾家小儿,一遇夹食,即用京都万应散,此乃钱氏方,内有牵牛、巴豆、轻粉、朱砂,每用辄效,未见有损。呜呼!小儿元气几何,若不认证真切,峻药急治,而畏怯尝试,迁延日久,元气漓矣,即神丹其能救耶?人谓小儿脏腑弱,不堪峻药之攻刷,吾亦谓小儿脏腑弱,不堪久病之蹂躏也。
只在认证真而已,认证不真,无论峻药平药,皆能杀人。
金银薄荷汤下、金银花薄荷汤下、金银箔
钱仲阳《小儿直诀》方中,凉惊丸、五色丸后,有金银薄荷汤下之文。他书引此,每于金银下加“花”字。《绛雪园古方选注》真珍圆下,有金银花薄荷汤下。此方出许叔微《本事方》,原书并无“花”字,是“花”字之为妄增无疑矣。
凡此等方,皆治小儿惊痫,与大人痰厥诸病,金银之气,能镇肝逆,薄荷之气,辛散通络,义本昭然,于“花”何与耶?又《颅囟经》治惊牛黄丸方下有云∶加金银箔五片。考“箔”“薄”古通用,故败脉之象,有如悬薄,即谓宽散如帘箔之悬也。
况金银箔更因其形体之薄而立名,其通用更不仅音之相近矣。
窃恐钱、许方中,不但“花”字衍文,即“荷”字亦恐后人附会妄增耳!第相沿已久,不敢定斥为误,姑论而存之。后阅一年,得读《全幼心鉴》,书中极论金银入药之误,谓薄荷家园叶小者,名金银薄荷,“银”字误也。
此说虽异,而用意正与予同,是读书细心者也。
存以参考。
娑罗果
近有以娑罗果治心胃痛甚效。其形如栗,外有粗皮,故俗或名天师栗。此物来自西域,古方少用,本草不载,惟近人赵恕轩《本草纲目拾遗》载之,亦仅言治胃痛心疾而已。嗣读《肘后方》药子一物方,所言形象、制法、主治,一一皆与娑罗果合,且言婆罗门,胡名那疏树子,是字音正相近矣。
其主治于心腹痛外,更治宿食不消,痈疽疔肿,毒箭蛇螫、射工诸毒入腹,难产及恶露不止、不下,带下,龋齿各证,外敷内服,均无不效。中国谓之药子,去外粗皮,取中仁,研细末用。《千金方》第九卷,治瘟疫,以药子二枚,研末,水服。是皆前人之所未考也。
娑罗树,今京都西山卧佛寺有之。
小柴胡非治疟正方
世莫不以柴胡为治疟正药者,以小柴胡汤能治寒热往来之证也。
予尝深思此方,乃治寒热往来之方,非治疟之正方也。
《金匮》以此方去半夏,加栝蒌,以治疟发而渴者。又曰∶亦治劳疟。其大旨可见矣。
盖疟之正病,乃寒湿伤于太阳,暑热伤于太阴,二气交争于脊膂膜原之间而发也,其治宜九味羌活加味。又有瘅疟,经谓阴气独绝,阳气孤行,此暑盛于内,微寒束于外,津液耗竭而作也,治宜白虎汤加味。二者一寒一热,皆邪盛之正疟也。
小柴胡方中药味,是滋荣以举卫,必荣气不足,卫气内陷,荣卫不和,寒热往来之虚证,始得用之。人参、甘草、黄芩,以益荣清热;柴胡、半夏,以提卫出荣;姜、枣以两和之。故人之劳倦伤气,中气内陷,津液耗竭,卫气滞于荣分而不得达者,得之其效如神,故曰治劳疟也。
若近日正疟,皆是寒湿下受,随太阳之经,上入脊膂,内犯心包,暑气上受,入太阴之脏,而内伏膜原,外再新感微寒,暑气益下,寒气益上,遂交争而病作矣。
小柴胡虑其助寒,不可用也;若用于瘅疟,又嫌其助燥矣。
近有见柴胡无效,或病转增剧,不得其故,妄谓用之太早,引邪入里;又谓升散太过,有伤正气,皆未得柴胡之性者也。
《神农本经》柴胡功用,等于大黄,是清解之品,其疏散之力甚微,性情当在秦艽、桔梗之间,能泄肝中逆气,清胆中热气浊气。自唐以前,无用柴胡作散剂者,宋以后乃升、柴并称矣。
伤寒邪至少阳,是大气横结而渐化热矣,故以此兼开兼降之剂缓疏之,岂发散之谓耶?
仲景方当分四派
昔人谓仲景伤寒方分三大纲∶曰桂枝,曰麻黄,曰青龙是也。
然此三方,皆隶太阳,何得以该全书之旨耶?窃尝反复《伤寒》一部,其方当分四派∶桂枝、麻黄、葛根、青龙、细辛为一派,是发表之法也;理中、四逆、白通、真武为一派,是温里之法也;柴胡、泻心、白虎、栀鼓为一派,是清气分无形虚热之法也;承气、陷胸、抵当、化瘀为一派,是攻血分有形实邪之法也。
其中参伍错综,发表之剂,有兼温中,有兼清气,有兼攻血;清里之剂,有兼攻血,有兼发表,更有夹有温里者。变化无方,万法具备。故学人但熟读《伤寒》、《金匮》方而深思之,有得于心,如自己出,自能动中规矩,肆应无穷矣。
阿片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