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芩自那日泡了水,脑袋便昏昏沉沉病的一发不可收拾。平儿是个勤劳而心眼实诚的孩子,一日三餐殷勤地给她端汤送药,还想着法儿逗她乐。
古朴的青花瓷碗,浓稠的黑褐色汤汁在初阳的投射下散发出柔和光芒。扶芩皱了皱眉,这药不知平儿从哪找来的,直比黄连还苦。她每次都需凝神静气,下一番好大决心才敢下咽,老实说,这比杀人难多了。
平儿嘟着个小嘴严肃地说道:“扶芩姐姐,大夫都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苦的都不是好药。所以你要快快喝,身体才容易康复。”
扶芩推了推青花瓷碗,笑眯眯地道:“平儿说的对,不过我现在有点犯恶心,想吐,过会儿再喝。”
平儿嘴一撅,正想反驳,扶芩又道:“万一喝进去又吐掉,你不是白忙活了。不若,你去寻把琴,我弹个曲子给你听,也算感谢你对我多日的照顾。”
平儿欢快地蹦了起来,笑着道:“好的,扶芩姐姐你要说话算话哦,可不能像沈大哥一般欺骗我纯洁幼小的心灵。咱们听完曲子便喝药,我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
扶芩一愣,这小鬼头跟着苏逸久了,也学的鬼精鬼精的,怕是已经发现她把药偷偷浇灌房间里的花花草草了吧。其实这也不怪她,她从小在修罗门长大,接受严酷训练,偶尔生个小病也不打紧,不会有人专门熬了药来给她喝。
她想着想着目光逐渐柔和起来,推开窗,新鲜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
平儿自退了出去,从行李中很宝贝地捧出苏逸的焦尾琴,沈弱枫见了惊道:“平儿,你傻了,敢碰你家爷的宝贝琴!”
“不是我,是扶芩姐姐要弹支曲给我听。”
“哦?她会弹琴?”
“嗯,我本来端药给她,她说头晕恶心想吐,弹弹琴歇会儿再喝。那我先过去了,你别跟着来,省的你又惹扶芩姐姐生气。”平儿一个劲地点头,耐心地解释道。
沈弱枫喃喃道:“头晕?恶心?想吐?”
平儿走了以后,沈弱枫在风中沉思半晌,终究还是凌乱了,他决定去找苏逸好好谈谈,所谓美色惑主、红颜当诛啊!
重门深锁的院落里,扶芩素手操弦,努力搜索记忆中残存的欢快曲调,半晌,终于定了一首简单而又风靡大街小巷的并且还颇受儿童欢迎的"儿歌"。素来握剑的手挑拨着琴弦,也无应有的生疏和困惑。
原本寂静的院子传出不合时宜的欢快曲调,乐音在清风中抖动,一不小心便惊落了绿叶上的细珠。
与此同时,平儿童稚的声音也传了开来: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黑暗中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公子,动手吧。”
司青默镇定地点点头,沉眸对着身前好不容易寻来的千年古琴,指尖开始在琴弦中轻拢慢捻,袖间朵朵银线牡丹不断翻飞旋舞,一曲跌宕起伏、千回百转、饱含浓情蜜意的凤求凰便飞过重重杨柳,飞过无尽山水阻隔传至扶芩房中。这曲子仿佛从遥远的高山倾泻而下的清泉,在云雾苍茫间泠泠作响。
“阿逸,我可找到你了!我有话跟你说。”沈弱枫一见苏逸,两眼立刻冒出绿光,直吓得苏逸抖落了手中钓竿。
“你怎么了?又被扶芩和平儿给气着了?”苏逸打趣道,如玉脸庞挂着一丝疏懒笑意。
“不是,扶芩那丫头拿了你的焦尾琴,你没听到吗?”沈弱枫一本正经,誓要维护兄弟的宝琴。
“嗯,弹的还不错,曲调新颖别致而欢快,我自认为识尽天下琴曲,却也不知她的曲子来自何方,可是自创?”
“啥?”沈弱枫郁怒:你不是应该大声指责她不经过你的同意竟敢擅弹你的名琴?上回我就碰了一下,你差点折了我的手骨。可惜某人压根没意识到他在黑暗中燃烧的火焰。
沈弱枫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阿逸,美色误人啊,我看她八成是大皇子或者司青默派来的间谍,专门来迷惑你的。你本来就是个美人了,再找个美人多没意思。你不喜欢莺莺楼的姑娘,咱可以"
苏逸拍了拍沈弱枫因过于激动而颤抖的双肩,“嘘"了一声道:“你听,司青默在弹凤求凰啊!她,不是梁国探子。”
“你怀疑是大皇子?那黑衣人为何会攻击她?”沈弱枫提出疑问,同时他觉得苏逸又恢复了在长宁城时的潇洒不羁、明智果断、料事如神!
“你觉得,大哥身边配有这样的人吗?”苏逸整了整衣袖,站起身。
“嗯她确实有点古怪,好像突然冒出来的,血卫根本查不到她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家住哪里芳龄几许有否婚配,她的性格行止也异于常人。”沈弱枫深感自己不愧为一代心思细腻、沉稳可靠的名师。
苏逸仰首望天,笑的异常风流邪魅:“嗯,这也是我所好奇的地方。也许,我可以把她变成我的人。”苏逸摇摇头便沿着回廊往回走。
背后,沈弱枫还在咆哮:“喂,这话很有歧义,是为你所用,还是变成你的女人还有,她为什么头晕恶心想吐?!”
沈弱枫无奈地叹口气,一掌拍向朱红色栏杆,栏杆外的一池碧水莫名抖了抖。
苏逸瞅着那一池微惊的碧水,声音十分旷远:“弱枫,你放心,我办事自有分寸。皇上嘱我们可缓行而归,路上体察民情,顺道收拾了几伙山贼势力。我们在这已歇了两日,这便启程吧。”
雍国,沧源村,座落在苍莽连绵的大山之间,一行人穿过几里灌木丛地,又翻过两座高山,直到夕阳西下晚霞烂漫方才望见疏疏落落的百十来间房屋。村前环着一条奔腾激越的小河,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这给人一种流水绕孤村的感觉,可以想见村民们勤劳而朴实的生活。
幽深的林间,偶尔穿啦麻雀的叽叽喳喳,扶芩走一段路便歇一阵,额上的虚汗噌噌冒出,倒是平儿特别贴心地扶着她。终于见着清澈见底的河流时,扶芩咬了咬牙,摸着一块较平实的石头便"砰"地坐下了。
她的体内传来一阵微妙的痛感,冰冷的心间仿佛有热烈的火焰在疯狂燃烧。那火焰来自无边无际的黑暗,风一吹,立刻产生了一种燎原之势,誓要将她的一切污浊与痛苦烧成灰烬。
这一刻,她绝色的容光不断变换,阵青阵白,从夕阳透过高树的疏影中看来,活像一个坠落地狱的修罗。
她双手捧着晶莹的水,白皙的指间隐隐有琴弦割伤的痕迹,她低头,缓缓凑近苍白干裂的唇。终于要触到了,她的嘴角漾起一抹凄迷的笑容。
天下第一杀手,原来没有落月剑,离开修罗门,便什么也不是!
在触到水的瞬间,她的手无力垂下,晶莹水珠泻向地面,惊起满眼尘埃。漫天尘埃中,谁的呼声穿过遥远的星光穿过奔腾的河流穿过生命中最不可承受的重量,传到她的心灵深处?
扶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成了一只白鸽,飘荡在茫茫海面。淡蓝色的海面,缓缓升起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怀揣着无限温柔尽情倾洒在每一个跳跃的浪花。她在海上振翅高飞,拼命追逐月上朦胧曼妙的梅影,她要采撷人世间最动人的一抹芬芳,她要远离看不清轮廓的暗沉大海。
她离月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仿佛只要她一倾身,便能拥抱属于月的一切。
她再次笑,于是笑醒了。
十一章
扶芩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低矮的床榻上,床榻有点窄,但铺了几层厚厚的棉被,感觉甚是舒适。她动了动手臂,眉间闪过一瞬的疑惑。
“你醒了,感觉如何?”这是苏逸的声音,他的声音有着属于上位者特有的尊贵,于尊贵中又带了点潇洒温和。他扶她靠坐在床头,又端过一碗水递到她嘴边,示意她喝下。从来没侍候过人的皇子,做起这些事竟也自然得很。
扶芩喝下水,舒了舒眉头,凝着苏逸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平儿呢?”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苏逸先扶她躺下,又掖好被角,才轻声答道:“大晚上的,我让平儿先去睡了。那孩子见你突然晕倒,倒是急的眼泪直往下掉。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近的距离,扶芩发现苏逸身形有点瘦弱,或许是外界关于苏逸的传言太过神奇太过完美太过空前绝后,她一直觉得苏逸强大到无法收拾。
但是,任何人都有弱点的,不是吗?就像她自己,传闻中名动天下的第一杀手,强悍到南北朝皇室都不敢小觑的修罗,却在这个午后,虚弱地倒在荒村小河边。
“这是哪儿?”
“沧源村一个普通的猎户家中,我们暂时借住在这儿。猎户家的王大哥还算殷勤,是个朴实的村里汉子。”
扶芩微微点头,低低"哦"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苏逸一瞬不瞬盯着她,笑得有些狡猾,“该不会是想胡乱编造一个不治之症来糊弄我吧。你刚才问及这是哪儿,可是为了故意岔开话题?”
他边说边将手覆在她额头上,温暖的触感电流般袭向她的全身。
扶芩亦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多了些许无奈与感伤,她缓缓道:“也许用不着编,这大概跟癌症差不多,只不过目前还处于早期。”
“什么是癌症?”苏逸双眉一挑,怎么又是些他没听过的东西。
“癌症啊,就是一种绝症,癌症患者通常会感到绝望与迷茫,他们只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不断重复最初的幻想,却再也不能睁大宝石般的眼睛去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扶芩聊胜于无的解释道。
扶芩紧了紧手指,掌心纸张般的物什沾了汗,有种潮湿感。
她笑了笑对苏逸道;"好啦,我胡说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困了。”她推了推苏逸,便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一层阴影。
“好的,你好好休息,回京后请圣手胡春回大夫给你好好瞧瞧。”苏逸的声音轻飘飘的,之后便是他不急不缓离去的脚步声,门"咯吱"一声便关上了。
扶芩缓缓睁开眼,推开农家纸糊的木窗,就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纸条上的字:三更,东南方杏林,不见不休。落款是茗夕。
不见不休?扶芩皱了皱眉,这纸条是何时到了自己手中,苏逸有无看到?如果她今夜不去,他会否像在玉连山顶峰陪她练落月十二式般等到天明,冰冷的露珠会染湿他儒雅的衣襟
扶芩紧紧攥着泛黄的纸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穿上鞋子,从窗户一跃而出。窗外,凄凉的月光镀上她单薄的背影,她像一个身轻如燕的小偷,几个简单的起落,便消失在低矮的篱笆墙,甚至没有惊动门口那条机警的猎犬。
这不是一个流落街头的普通女子该有的行止。
不宽不窄的梁柱,露出一角浅色的衣袍。苏逸慵懒地转过身,盯着扶芩消失的方向,目光比星辰还要亮上几分,嘴角迷人的笑容雍容而渺远,有种万事底定的沉着。随即,他展开身形,亦乘风而去。
一阵疾行出了村口,扶芩便停下来缓步而行。她的头脑依旧有轻微的晕迷,四肢无力,胸肺间大口大口呼出的气体在嘴边凝成一个个白圈。
扶芩无力的笑了笑,她这副样子若还担着心冽的名头,只怕仇家早寻了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活着要么制人要么受制于人,她努力地想寻一方净土,却比登天还难。所以她不能做一个随意被人碾杀的小人物,她永远要站在腥风血雨的顶峰,俯瞰芸芸众生。如此,才不负多年辛苦血泪。
她虚扶着一株高大的杏树,抬手间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哗啦啦落在她的肩头。她要拂去落叶,便顺势跌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
“哗",叶子又落了一片么?不,那是靴子踩上落叶的声音,在她毫无前兆跌落的那一刹那,隐在暗中的人脚步微挪。修罗门主说过,生病的人一切触感和灵敏程度都会减弱,她曾利用这一点杀了江湖上许多好手。
扶芩不动声色,又歇了半晌,缓步向正东方向杏林更深处而行。她身后,飘逸灵动的身影如鬼魅般撺掇在高树之间而不发出任何声响。如此神乎其神的轻功,江湖上并不多见。而在她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三个:踏雪无痕修罗门主、云飘渺司青默,还有看不出武功门路的苏逸。
穿过杏林最深处,紧连着是一片黝黑的不知名的野树林,树根苍劲交错浮于土表,墨绿色的叶子高悬于十来丈高的光秃秃的树干顶端。这般繁盛,如一顶乌帽瞬间遮了个严严实实,如霜月华至此袅然无踪。树底却有阵阵阴风袭来,冰刀似的风狠狠凌虐着粗大的枝干,却不能动它分毫。风里漂浮着一股血腥之气。
扶芩绕着树行了几圈,凝眉沉思:时值南朝冬日,无边落木萧然而下,林野间更是草枯花败,为何此树莽莽苍苍直入云端?她抬手触上树身,湿黏黏的感觉传来,心内一惊,原来竟是活人的血液。
“咕咕"浓密的高空传来有规律的鸟兽之鸣,这鸣声哀婉而凄厉,仿似嗜血的恶魔发出有规律的呐喊。扶芩一惊,急退两步。却有一道妖娆曼妙的身影从天而降,阻住她的去势。暗沉的夜里,扶芩看不清她的面色,只感觉得到她蒙了层面纱,娇笑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她的肩头披着一段极长的彩练,彩练不宽不窄如现代版围巾般缭绕、穿梭在她的肩臂之间。扶芩眯了眯眼,彩缎上熠熠生辉的荧光晃得她有些晕。这是一个甚为神秘的女子。
“既然来了沧源鬼林,还想走吗?”神秘女子又是一阵娇笑,隐隐有香粉味在林间逸散开来。这声音说不出的娇媚诡异。
扶芩转身,干脆慵懒的靠在树干上,身影微瘦却生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天生的杀伐之气即使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仍在体内叫嚣,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问道:“我不走,你待如何?”
“拿你的血祭树。”
“哦,这话可奇了,我从未听说过什么树需要人的血液来祭,难道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比不上一棵不会说话的树吗?”
“你懂什么,这是乌树。它可比你值钱多了。本来要你的血也无用,但是你既闯进来了,就休怪我无情。”女子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扶芩抚了抚树身,宝石般的眸子朝女子身后瞟了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女子长臂一挥,长练掷向身前,直指扶芩。
“你笑什么?”她的声音忽的有些颤抖像微风中乱颤的花枝。
扶芩指了指女子身后,朗声道:“三皇子,有人要杀你的女人,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暗中的苏逸愣了愣,缓步而出,嘴角的笑容越发雍容渺远,宽大的浅色衣袍潇洒飘逸高贵到令人仰视。
神秘女子"咯咯"一笑,脚步微移九十度,将二人都置于视野范围。
“你是雍国三皇子苏逸?看着倒挺像。但是,打过才知道。两个一起上吧。”
“唉,我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走几里山路都能晒晕,我就不瞎凑合了。你们打,我看着就好。”扶芩嘻嘻一笑,悠闲地摆摆手。
那神秘女子彩练一挥,身形便如赤练蛇般缠向苏逸,漆黑的乌树林中,霎时荧光闪闪,五彩斑斓。
苏逸不疾不徐,浅色衣袍迎风鼓荡,立时后退十余步,脸上犹自挂着疏懒迷人的笑容。
女子趁势而进,彩练在空中飞速旋舞一圈,继续携着凌厉的气势掠向苏逸左肩,不等招式用老,腕抖练斜,彩练又削向苏逸右肩。
反观苏逸,悠然闪避,不接招更不还招,将高贵雍容大度的皇子气质挥洒到了极致。
扶芩看的眼花,五彩荧光练这种武器真心没有落月剑豪气万丈,一挥便是千里月华。她与苏逸交过手,深知苏逸武艺非同寻常,对付此等敌人绰绰有余。
她于是低垂了眉眼,寻思着要不要先溜。转身间,忽觉颈部一阵凉风嗖嗖而来。她抬眸,只见一道彩练破空而来,中有荧光万点。那神秘女子见打不过苏逸,便欲先擒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扶芩冷笑,动还是不动?
不动,受制于人,她扶芩从不干这种蠢事,不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所以当然得动。今夜行踪定已引起苏逸怀疑,若说她不懂武功,这话也只能骗骗平儿这种小孩儿。
至于苏逸,她觉得他是只狐狸。
十二章
破空而来的彩练呼啸而来,柔软的身躯像修罗门暗室中那条滑溜溜的五花蛇,瞬间紧紧缠绕住扶芩纤弱的身躯。那神秘女子见扶芩并不反抗,心中一喜,纤纤玉指便待扼住扶芩咽喉。
苏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身形微动。
扶芩却是冷然一笑,双腿蹬树,身体横空,像一截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失力后疾速上旋,身形快过长宁城外裹着黄沙碧血的龙卷风。只听得彩练在强大内力拉扯下断裂成无数段的"嘶、嘶"之声,眨眼间,扶芩便已绕到了十几丈高的乌树顶,她的身体微蜷,懒猫般趴在一丛墨叶之中。
苏逸静静地站在地面,玉颌微抬,他看不清扶芩的神色,但他能感受到她在冲着他笑,她宝石般的眸子缀满了璀璨的光华。在身体不济的情况下,还能展开如此绝妙的轻功,他到底是小看了她!
“这位姑娘,看你身形妖娆,貌美如花,没想到竟是个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我都说了不跟你打,你还缠着我干嘛?”扶芩稳住身形,朗声说道。
“哼!少说废话,有本事你下来。”那神秘女子趁手武器彩练已断,犹自嘴硬。
“有本事你上来!”扶芩干脆利落地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这种高度可不是一般人上得来的。
“你"
“不然你去搬个梯子,再慢腾腾地爬上来?你放心,我不会趁机溜走的。”扶芩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呵"苏逸一声轻笑,“我看你谁也打不赢,不若你跟我回去,给我好好说说你的事,我再看看要不要饶了你。”
略带调戏意味的语调,在从苏逸唇中跑出来,却丝毫不带淫邪秽乱之感,反教人不忍心拒绝。
于是,那神秘女子发出一阵娇俏的笑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苏逸。她的身形如蛇一般柔软,柔软起伏中流泻出无尽妖娆与魅惑。眼见着苏逸痴痴地望着她,扶芩忽的涌起一阵不悦之感。
苏逸在这一刻确实痴了。
他直愣愣地盯着神秘女子的眼眸,她的眸光忽变得深黑而幽邃,宛如乌树顶上墨色长叶,无风自拂。那眸光微微颤抖着,却于颤抖中偶然窥见一线天机。有不知名的光亮在不停旋转,忽明忽暗,在他不再清明的脑海中幻化成一个泡影。
重重叠叠的幻影中,他看到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面,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全吃掉。小女孩乌黑大眼睛流光溢彩,稚嫩的声音仿如温暖的阳光,无声无息赶走他心底最深处的阴影。他于是慢慢走近她,他要带她回家,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
“苏逸,你怎么了?喂"扶芩大声叫嚷,可苏逸却无丝毫反应。
“别看她的眼睛,苏逸!苏逸!你这个笨蛋"
遥远而美好的场景,苏逸嘴角溢出了一抹纯净的笑容。他就要触到她了,他寻了她那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这一次,他要告诉她他可以带她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破庙,他有能力保护她,不受任何人欺负。只要触到她的手,他便再也不要放开。
那神秘女子得意地伸出手腕,直扼苏逸咽喉。
“苏逸"扶芩无望地喊道,若是他此刻命丧黄泉,她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刚才彩练缚身那一刹她迸射出的内力早已将体内真气耗尽,如今软萌萌地搭在十来丈高的枝干,正是上不得下不得的窘境。
是谁?谁在耳边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这声音划破漫长的天际,划破层叠光亮间的虚妄,划破星光与海的距离,传到他的耳中,生生震痛了他的耳膜。
这声音如此熟悉,瞬间爆发出无穷引力,将他的身体往回拉。意念与身体在这一刻分离,小女孩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扭曲,她可爱的面容在葱花面逸散的纯白的热气中,逐渐淡化,直至不见。
“不要!”苏逸一声大喝,长袖一扫,掀起一阵凛冽杀气,那神秘女子距他最近,防不胜防,妖娆曼妙的身体如折了翅的蝴蝶斜撞向一根粗大的枝干。
一口热血喷洒而出,那神秘女子也不迟疑,迅速从地上爬起,便疾驰而去。
苏逸立在那儿,使劲揉了揉眼方才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扶芩。此时,那神秘女子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扶芩笑嘻嘻地道:“想不到传闻中风流不羁迷倒万千少女的三皇子竟也会拜倒在一个妖女的石榴裙下,真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是你唤的我?”苏逸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魅惑,“我没有被迷惑,只是借她的异瞳去看点想看的东西。”
扶芩腹诽: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谋略武功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苏逸也有如此弱点。她这个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头砸在苏逸身上真是有些冤枉。
“我倒是很好奇,你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为何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跑到几里外的沧源鬼林,你又是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攀上这十来丈的光秃秃的树干的,你不准备跟我解释解释吗?”苏逸慢步走了过来,饶有兴味地问道。
“你先接我下来,此事说来话长。”
“怎么,你上的去,这会儿下不来了?”苏逸语调中有一丝幸灾乐祸。
扶芩怒道:“若不是你放任那妖女来欺负我,我用得着拖着病躯爬树?我现在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可不都是你害的,换句话说,你得对我负责!”
“告诉我——你真心爱我,我就对你负责,负全责。”苏逸慵懒地拍了拍衣上浮尘,笑容转深。
扶芩一愣,这算什么?
“不愿意是吗?那我走了,这儿月黑风高的,我可不保证那妖女过会儿不会抬着梯子来捉你"苏逸转身,留给扶芩一个潇洒笔直的背影。
“喂,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刚还救了你"扶芩一急,慌乱中重心失去倚靠,假装很舒适很享受的身体斜斜地从树枝旁栽落,而她自己,连抓稳枝干的力气都使不出。
“啊"她只是虚嚷了一声,便如预料之中般跌进苏逸宽大温暖的怀抱。这一跤摔得何其及时,又何其幸运!
扶芩双手攀着苏逸脖子,眨了眨黑漆漆的眸子,笑兮兮地道:“多谢。”
苏逸脑袋微微前倾,十分和谐地配合着扶芩攀附的姿势,他邪魅地笑了笑:“现在的姑娘真不矜持,一个个都忙不迭地投怀送抱,你说,是吗?”
他靠她极近,说话间喷洒的热气差点灼伤了她的耳朵。
“怎么,还不准备下来,难不成要我抱你回去?”
苏逸眉如远山般悠远,眸比星辰还清亮,雍容高贵的气质迷人得紧。扶芩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是将小脑袋往苏逸怀里蹭了蹭,头一回难为情地开口:“嗯我真心四肢无力,大不了下次你走不动了,我抱你。”
“噗"苏逸被她逗笑了,比星辰还清亮的眸光突然闪了闪,握着她细小腰肢的手臂也紧了紧,随即温柔而不失暧昧地道:“芩儿,就这么说定了,爷以后一定让你抱个够。”
扶芩无力的身躯出现了一秒的僵硬,一向明智果决的意念也出现了一秒的混乱。
“我要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你,让沈弱枫在一旁看着!”
“好的,随你喜欢。”
“你不怕他指着你鼻子大骂你学无所成无所事事荒淫无道自取灭亡?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先骂你包藏祸心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遗臭万年"
扶芩攀着他玉颈的手无声垂落,哑着嗓子道:“那好吧,我不抱了,刚才说着玩的。”
“你看着很柔弱不堪,怎么这般重,爷我亏大了"
“亏你个大头鬼!你才重呢!人家只是一个小女子,'小女子',你懂不懂?就是连风一刮都会吹走的那种。”
“小女子?”苏逸微皱起好看的双眉,“你确定你只是一个小女子?”
“那是!”扶芩的声音异常的坚定。
“哦——"苏逸拉长了音调,“小女子会一个人三更半夜的跑到几里之外的沧源鬼林?小女子会徒手攀上那十来丈的光秃秃的树干?还有,你看你那身板,像是风一吹就会吹走的样子的么?”
“怎么不像?”扶芩微微的嘟起小嘴。
“就是不像!”
“你!”扶芩有些气急,她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继续开口说道,“我看,应该是你的眼睛有问题才对,还敢反过来质疑我,真是的!”
“不,不,不!”苏逸拼命的摇着头,“我的眼睛是雪亮的,可不像你!一天到晚就会瞎扯!还给我惹麻烦。”
“啊呀呀!你看你,又来了!烦不烦啊!我现在真心无力。啊!头也好晕,所以你不要再跟我说话。”
“你"苏逸沉默,抱着扶芩的手加重了些力度。
见头顶上方不再传来男子温热的气息,扶芩微眯着眼眸,将脑袋紧紧的贴在了耳边那宽厚的胸膛上。
夜风呼呼的刮着,穿透苏逸身上那一层薄薄的衣衫,肆无忌惮的侵蚀着他那高大伟岸的身体。
虽然,他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但为了避免怀中的人儿再次受凉,以致加重她的病情,他还是二话不说的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他那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沧源鬼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