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扶芩静静坐着,低垂的眸光只见着半江瑟瑟半江红。不急不缓的江水浸着她如羊脂软玉般晶莹的脚踝,不远处苏逸握着一只酒杯,杯中深紫色液体随着酒杯的转动而不停旋转。这是扶芩苦心研究出来的葡萄美酒,苏逸和沈弱枫都特别喜爱。香醇美味的葡萄酒一出,沈弱枫便再也不提要扶芩铺床叠被啥的,一心巴结讨好只为求得一杯美酒。扶芩觉得他把对她的防备之心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是许他十年美酒,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苏逸卖了。果然,朋友什么的最不可靠。
扶芩凝望着水面,水下她的面容变得恍惚飘渺,她丝毫感觉不到江水的清寒。只是如是想着,便努力放纵一下自己,脱去女子绣鞋,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时不时拍打一下平静的水面。
一圈圈涟漪从她的脚底扩散开去,日头终于沉下,深浓的碧色从湖底蔓延至人的眼底。
苏逸不经意间瞥见扶芩撩起长裙,玉色小腿在江水中荡来荡去,不由皱了皱眉。雍国女子公然在男子面前袒露大腿这是不允许的,而扶芩,不仅这般做了,还做的那么坦率天真,那么理所当然。其形骸之放浪程度可以和花魁柳依依媲美了。
在她的身上,他看不到一个属于韶华美丽女子该有的温婉矜持,有的只是幽谷深潭般的淡漠,她眼底的层层淡漠昭示着她与这个世间的格格不入。当最后一缕斜阳从她的背影滑落,他想他触摸到了最真实的她、最落寞的她,即使落寞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美丽、风流不羁。
风流不羁,沈弱枫用来调侃他的常用词汇么?
她低垂着眉眼,流淌的眸光比平静的江水还要冷上几分。他突然觉得,她似乎发生了点变化。近日来就连平儿热情的问话,她也爱理不理。
苏逸无声无息地侧过身,好巧不巧恰恰挡住了沈弱枫的视线。
沈弱枫却是撇撇嘴,一窜而起,嚷嚷道:“扶芩,再给我点葡萄酒!这么小的酒杯,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扶芩闻声回眸定定看着他,轻声道:“我这儿也没了,过几日你买些葡萄,我便再酿一壶。另外,你得额外付我银子,我从来不做义务工。”
沈弱枫在看到她临水玉足的一刹那,便惊的说不出话来,完全没听清她的话语,只伸出食指道:“你、你"
苏逸惊异地看到自己这个军师脸上泛过一层可疑的红潮,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异样情绪。
平儿收拾了酒杯,道:“爷,我们得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连着几天都宿在野外,你们不考虑我小孩子家家的前怕狼后怕虎,也得考虑扶芩姐姐,她一个弱女子身体可不比咱男子汉,万一病了怎么办?你们照顾还是我照顾?”
沈弱枫凉凉地道:“平儿,你扶芩姐姐可没你想象的那般柔弱,你看这么冷的江水,她就把脚泡在里面。”
苏逸眉头又是一皱,快步行到扶芩身旁,轻声道:“快点上来,小心着凉。”温和好听的声音难得带了点郁怒。
扶芩抬眸望向他,却隐隐见不远处有一片无边无垠的黑影如黑云般压过来,齐整的脚步声昭示着他们非同一般的训练方式。她暗自思索,为何血卫没有拦截这批黑衣人,这不合常理。难道是,苏逸对她的试探?
苏逸和沈弱枫亦在此时发现大批黑衣人来犯,两人相视一笑,身形便如流水般涌向黑云。
苏逸轻声笑道:“你一半,我一半。”他的浅色衣袍已在风中飞舞,强势卷起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吼声。
沈弱枫兴奋地道:“好久没有大干一场了,我倒是有些手痒!”
寂静的山林充斥着怒吼与杀气,新鲜血液迸射在墨色的山野之间。那朵黑云逐渐分散开来,外围十几人直直奔向水边的扶芩。沈弱枫打的正起劲,没有回头。
苏逸,飘洒灵动的身影自由穿梭在重重黑云中,也没有回头。
扶芩眯了眯眼,好一个先发制人,“你一半,我一半",合作默契的三皇子和军师一个眼神交汇便将她一人晾在这里。
平儿在发现危险靠近的第一时间,便寻了个藏身之所。据说,这是苏逸传给平儿的保命绝招,十分适用。
扶芩笑了笑,好久没有握剑的掌心有几颗晶莹的水珠在流淌,显得她手指莹白而柔软。黑云将近,她一动不动;再近,她仍旧不动。
不远处,身处黑云之中的苏逸眉间露出了诧异之色,身形微微一顿。长臂一伸,扭断一名黑衣人的头颅。炽热的鲜血不可避免撒上他飘逸的长袖。
扶芩却在此时动了,她如一条游鱼般窜入水中,潜进水草深处。
黑衣人盯着水面搅动的漩涡,愣了两秒,便也一头扎进去了。扶芩暗骂一声蠢货,便准备展开拳脚收拾这几个喽啰。却发现入水的黑衣人皆无声无息沉沉下水底,甚至不带一丝挣扎。深浓的碧色中划过一道道血线。
扶芩疑惑地浮出水面,正对一张焦急的脸庞。这张脸,俊朗中透着可爱,像四海云间苍翠欲滴的绿竹于冰寒的天气散发着热烈的杏花香。
他急切地用剑在水面比划,金色镶边的靴子已被江水濡湿,银白色剑身流淌着鲜红醒目的液体。
扶芩敛眉,他也许不会游泳
他看到扶芩,漆黑的眸子立时亮了亮,像暗夜点燃的篝火般迸射出璀璨的光芒,欣喜地问道:“你没事吧?我看到你一咕噜沉进水里,以为你不会游泳呢!”
扶芩悠然一笑,擦去眼睫上挂着的水珠,答道:“我没事,多谢你相助。”她的脸色在经过江水浸泡后又白了几分,像一朵雨中茉莉,风一吹,便会凋零。
他道:“那你赶紧上来,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扶芩心里一紧,这句话听着为什么那般熟悉?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公子,不,他再也不会保护她了。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游至岸边,司青默忙弯腰抱起她,并将自己宽大的衣袍为她披上。
她便又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司青默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笑嘻嘻地道:“女孩子,别那么逞强。你的玉足都给我看了,还介意穿我一件衣裳?”
扶芩莞尔,看一下玉足确实不打紧,她低头嗅到衣间有轻轻浅浅的香味,甜甜的沁人心脾。
这时候,岸上打斗声已稀疏可闻,黑衣人见没有任何胜算便落慌而逃。
沈弱枫收剑,大笑道:“阿逸,你好像退步了。”他见苏逸正朝着扶芩和司青默走去,便又续道:“咦,我俩在前头奋勇御敌,有人在后边英雄救美啊!”
扶芩闻言皱了皱眉,司青默却拱了拱手对苏逸道:“这位公子,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在下司青默。”
苏逸瞥了眼脸色泛白、嘴唇哆嗦的扶芩,心中不由涌起一股烦闷感,他冷冷回道:“我是苏逸。”
司青默愕然,似是没料到他如此坦然,只道"久仰大名"。
苏逸忽的握住扶芩冰凉的手指,极尽温柔地道:“你很冷?”
扶芩不自然的退后一步,与司青默对视一眼后方道:“还好,司公子,谢谢你救我于危难之中,这番心意,我记下了。”
苏逸挑眉,近乎邪魅地道:“既然冷,就再多加一件,司公子,你说是吗?”他虽这么问,早已强行为扶芩穿上了自己宽大的浅色衣袍。
司青默淡淡的笑意逐渐褪去,像一朵无比纯净的白云突然沾了点炭水默,万分郁闷。
平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疑惑地问道:“扶芩姐姐,你为何穿了那么多衣服?怎么头发也湿了?”
沈弱枫狠狠一敲平儿脑袋,满含笑意地道:“平儿,你别打岔,你家爷和司公子抢女人呢。”
平儿:“啥?”
“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平儿无比坚定地"哦"了一声。
“沈弱枫你胡说什么?再想喝葡萄酒别来讨好我,“扶芩秀眉一挑,一把脱下两件男子外袍,气冲冲地往回走。
苏逸眸光倏然转深,却是朗声笑了出来:“喂,走错方向了"
扶芩无可奈何地回转身,氤了水汽的眸子沉冷地瞪着苏逸:“怎么不早说。”
她的衣裙经了水,紧紧贴着纤弱的身躯,属于少女玲珑曼妙的曲线毕现无遗。三千墨发湿黏黏的搭在肩头,还在躺着水珠。胸前细致的起伏随着呼吸的强弱微不可察地变换着幅度,仿若冰雪里放飞的精灵,无端引起阵阵绮思。
沈弱枫双目直视,深深吸了口气。
苏逸脚步微移,飘逸的身形如浮云般瞬间飘至扶芩的眼前。他笑了笑,薄唇忽的贴近她耳廓:“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扶芩冷冷回道。
“出水芙蓉般的姑娘,你想被人看光,我还不愿意呢。”苏逸的语调依旧轻飘飘的,悠远的仿佛来自云外。
扶芩下意识地双手抱胸,苏逸笑了笑,雍容华贵的容光焕发出逼人的神彩,他在她身前站定,高大颀长的身躯弯成九十度。
褪去外袍的苏逸,缺了九天仙子般的飘逸神圣,却无端多出一抹人间温情。扶芩双手搭上他肩头,冰冷的身躯静静趴伏在他温暖的背脊,像一块坚冰融化在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司青默愣愣地看着二人从他眼前飘过,这情景虚幻到不真实呀。
黑暗中一个声音低低响起:“公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嗯你怎么早不说,快点跟上去。”
黑暗中那个声音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再度响起:“我是说苏逸会近水楼台先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