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有诗句云:“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又有诗句云:“闲倾三数酌,醉咏十余声。便是羲皇代,先从心太平。”予因省已而言之,爰以引年致政,阖扉燕居,虽非富贵,亦非贫贱,月尸优禄,无□掌之事,可以言身自由也。日养天和,获逍遥之乐,可以言心太平也。二者备矣,何以加焉。由是较量,不让白公之所得,何况庆幸有余也。
予览唐诗人张蠙《送南海僧游蜀》诗云:“真修绝故乡,一衲度暄凉。此世能先觉,他生岂再忘。”因见真修之理不拘处所,又喜缘熟必无他虞。次览周贺《赠四门兰若寂禅师》诗云:“夕雨生眠兴,禅心少话端。”信有之矣。夫吉人犹寡辞,而况真禅子,固无游谈戏论矣。
唐贤《杜牧集》有《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诗》,其句云:“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予因思之,此两句比类佛书中衣珠之意,有何差别,圆智之人自能和会。同上。
唐白氏诗中,颇有遣怀之作,故近道之人,率多爱之。予友李公维,录出其诗,名曰《养怡集》。予亦如之,名曰《助道词语》。盖出于经教法门,用此弥缝其阙,而直截晓悟于人也。予记其有诗云:“此身是外物,何足苦忧爱。”又有句云:“已共身心要约定,穷通生死不惊忙。”夫如是,则身外悠悠,不合意事,何用介怀?同上。
夫《般若经云》:“心住为如。”吾因自思年渐老矣,宜乎不以情意之苦乐,不限时景之少多,不择处所之喧静,常须随分学其心住而已。何以故据?《涅槃经》所说大意“一切众生皆有念心、发心,念念生灭,相续不断,亦名修道。”此经又有说云:“智者言出息入息之顷,我当于中精勤修道。”又襄阳庞居士诗云:“世人重珍宝,我贵刹那静。金多乱人心,静见真如性。”以此参详,则知随分住心,不失真修之理。同上。
唐诗人有诗云:“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逄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又有诗云:“南随越鸟北燕鸿,松月三年别远公。无限心中不平事,一宵清话又成空。”且夫半日一宵接僧谈成法药,犹得遂闲情平宿憾,而况予今退居佚老,获终身之闲,日览佛书、道书,耽味古圣贤要妙之语,其为适悦也何如哉。同上。
白乐天有词句云:“靖节先生樽长空,广文先生饭不足。”噫,予今陶融太和,如饮醇酎,自以为不空樽,大雅杯耽味道腴,如享太牢。自以为法,喜食甘露饮,去彼取此,既醉又饱,沛然充足,其如予何。同上。
予观白氏诗,凡有惬心之理者,每好依据而沿革之,往往得新意以自规耳。白氏诗中有题目云《遣怀》,其诗七言四韵,予今拟其语句,聊加变易,入于别韵,前四句依旧意述时景之迅迁,后四句立新意述世态之不一,而终篇亦断之以不惊也。白氏诗云:“羲和走驭趁年光,不许人间日月长。遂使四时都似电,争教两鬂不成霜。荣销枯去无非命,壮尽衰来亦是常。已共身心要约定,穷通生死不惊忙。”予拟之而作诗云:“羲和走驭趁年华,不许人间岁月赊。春正艳阳春即老,日方停午日还斜。时情莫测深如海,世事难齐乱似麻。已共身心要约定,古今如此勿惊嗟。”同上。
白氏有诗句云:“华簮与高盖,复在外物外。”入庄子宗旨。以轩冕为得志,而丧己失性者,谓之倒置之民。予历观群趣,轩冕之外,更加五欲,乐具重复冗饰,伐德祸深而不悟者,又何如哉。同上。
白氏有诗句云:“是非都付梦,语嘿不妨禅。”予爱此语惬心精当,因而叙述其意云:“是非都付梦南华,真人指归也语嘿。”不妨禅竺乾先生指归也,和会发明西鄂居士指归也。导扬推演,出于深衷,勿诮僣差,庶几有补。同上。
天圣六年十二月十五日夜,予于梦中琢磨律诗对属,盖以宿好该涉而然也。偶成七言两句云:“芃芃麦垄惊翚起,灼灼桃园舞蝶来。”既寤寻思,独断其理,夫如是雕章镂句,缘情合意犹能入梦,而常存则知其妙道天机,贯心达性,固当经劫而无失,因之窃喜,必续胜缘。同上。
李白《庐山东林寺夜怀》诗云:“我寻青莲宇,独往谢城阙。霜清东林钟,水白虎溪月。天香生虚空,天乐鸣不歇。宴坐寂不动,大千入毫发。湛然冥真心,旷劫断出没。”又贯体《山居》诗云:“自古浮华能几几,逝波终日去滔滔。汉王废苑生秋草,吴主荒宫入夜涛。满屋黄金机不息,一头白发气犹高。岂知知足金仙子,霞外天香满毳袍。”予因思静胜境中,当有自然清气,名曰“天香”;自然清音,名曰“天乐”。予故以所闻灵响,自为“天簧”,亦取“天籁”之义。此盖唯变所适,不可致诘也。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