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其其格缝制的蒙古棉袍时,冬天就来了,漫天的大雪下在枯黄的草地上。牛羊和马匹都圈进了围栏,有两头小羊受不了约束,从围栏的缝隙挤出去,跑到了远处。由于马匹在冰雪中容易滑到,尔泰只能徒步沿着蹄印去寻找,我对他说:“尔泰,我们一起去。”
尔泰就带着我前行,雪越下越大,蹄印被落下的雪片遮掩住了。我对身边的尔泰说:“我们分头寻找吧,这样找到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尔泰穿着粗气说道:“不行,你对草原不熟悉,这么大的风雪会迷路的。还是我们一起找吧,这样我们都不会觉得孤单。”
我一边前行一边说道:“还是分开吧,那样我们也许很快就会找到。小羊走的很慢,我想不会跑太远。”
尔泰站下来定了定身说道:“那好吧,我们就分开找。”
我离开了尔泰,向着茫茫雪原中走去,密集的雪片从天而降,在狂风的吹拂下,形成了一道倾斜的白色帷幕,阻挡着我的视线。走不多时,我发现被风雪包围着的自己失去了任何参照物,无法再辨别方向,如尔泰所言,我真的迷路了。此时临近黄昏,一旦夜幕降临,自己就只能在雪地里过夜,如此恶劣的天气,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自己变成冰雕。恐惧从心底袭来,我放开嗓子大喊:“庆格尔泰!庆格尔泰!”风声呼啸着从我耳边滑过,冰冷的雪片打在我的脸上,庆格尔泰早已离我而去。但隐隐有种声音传来,我的心中有了一些慰藉,我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向,踏着积雪向那里走去。果然是一只小羊,站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发出“咩咩”的惨叫。我扑过去,把它抓住,用长棉袍裹在怀里,它的体温和我的体温互相弥补着热度,共同抵御着严寒。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离开毡房走了多远,更搞不清毡房的方向,只能在雪地上等待救援。这时我想起父亲教给过我的方法,我把积雪堆到身体的四周,围起一圈矮矮的雪墙,我抱着小羊坐下来,不停的跺脚,脚上黑色的长筒马靴早以被寒冷刺穿。
风雪减小的时候,四周黑了下来,我虽然看不到太阳,但清楚此时她正从地平线上消失。太阳落下去死神就会抬头,它会从黑暗中站立起来,将我的魂魄一点点的带走。我的浑身已经不再感觉到寒冷的刺痛,变的麻木起来,意识出现了混乱,我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雪地上,而是在火炉上取暖,我终于在烈火的炙烤下完全丧失了理智,坠入到迷乱的深渊里。
韵寒惊叫着奔跑过来,从我怀中抱走孩子,她对我说:“安然,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家。”一个健壮的男人就背起我来气喘吁吁的奔跑。韵寒紧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拍打怀中的孩子:“都怪你都怪你!”孩子发出微弱清脆的叫声。我想对韵寒说:“韵寒,别打,别打,她在叫我爸爸,她在叫你妈妈。”可我却发不出声音。
梦洁解开我的衣襟,我光露的前胸里升腾着火焰,她把一捧一捧的冰雪洒下来,使劲的在火焰上揉擦,眼中的泪水在打转,她说:“安然,坚持住,我们到家了。”我想对梦洁说:“梦洁,你累了,停下来吧,就让我在烈火中涅槃吧。”可我却发不出声音。
彦妮把她的嘴唇和我的对在一起,拼命的呼吸,把清凉吹进我的肺里,她绵软的手掌在我的胸腔上挤出了烈焰,她说:“一号,坚持住,为了我们的生命。”我想对她说:“彦妮,我不行了,就让我在灰烬里覆灭吧。”可我发不出声音。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光露的身体被一个光露的女孩紧紧的抱着,两个人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其其格用她的身体为我保持着体温,她见我睁开了眼睛,就悄悄的对我说:“文川,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女人了,哥哥说,他让我把你留在草原上。”我想对她说:“其其格,我是一个胸怀仇恨的杀手,我不能做你的男人。”可我没能发出声音。
其其格把我当成她的男人,她让我安静的躺在厚厚的毡子上,给我喂水喂饭,掀起厚厚的棉被给我的冻伤上上药。她说:“文川,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以前做过什么,我只希望你留下来,我会伺候到你老去的那一天。”我看见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边,蒙古棉袍的傍边是那只转轮手枪和三个弹夹。
尔泰坐在一旁喝着碗里热气腾腾的奶茶说道:“其其格,别再和他费话,他已经睡了你,就是你的男人,等那达慕结束了,你们就举行婚礼!”
其其格站起身来,轻轻给我盖上被子,对他哥哥说:“你小点声,他要睡觉了。”
我能站起身来的时候,其其格把我围的严严实实,扶着我走出毡房去看雪原中的太阳。这是雪后最晴朗的日子,天空中没有一片云朵,蓝的像是辽阔的海洋。空气很新鲜,没有一丝风吹来。蓝天下是一望无际的披着洁白戎装的草原。桔黄色的太阳悬挂在天上,放射出炫目的光辉,广阔的雪地反射出斑斓的色彩。毡房边的围栏上垂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一匹匹骏马栓在那里,抖动着鬃毛,发出悦耳的嘶鸣。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真美!”
其其格挽住我的胳膊说道:“等雪都化了的时候会更美,到那时我们就快举行婚礼了。”
听了其其格的话,我心里百感交集。我是多想留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啊,在冰雪融化之后,把淳朴善良的蒙古姑娘抱进装饰一新的毡房,陪伴她共同走完安逸单纯的人生。然而那个时候,我就要走了,那达慕过后的沈文川会变回一号,骑上一匹骏马不辞而别,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向茫茫的草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