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诸嵇明白眼前的上策是求和,便主动提出去见吴王。在勾践同意后,第二天,诸嵇郢便带了两个贴身随从打着使者的旗帜下山了。当时规矩,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吴军见一将军只带两名卫士,一路放行。吴王夫差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深入越地两个月了,供给越来越难,官兵们开始思乡,心中十分焦燥,难道说真是“天不灭越”。他正在帐中和伍子胥计议破越之策,门官报告,越国大将军诸嵇郢求见。夫差对诸嵇郢的名字早有所闻,不知这位以厚道著称的将军求见何事,令门官传进。
诸嵇郢让随从站在帐外,自己进帐,行过大礼,不等夫差问话,便开口道:“吴王在上,寡君勾践,遣臣下郢,未带重金厚礼,只带一颗求成之心。
越王自不量力,听从石买谗言,北上得罪了吴王。今石买已被大王诛杀,越王深感罪重,每日叩拜于山顶,乞求吴王赦兔宽宥。吴王英明之君,率十万津兵,围而不攻,君王臣民兵甲免于涂炭,此大恩大德,越人没齿不忘。“
诸嵇郢边说边看着吴王夫差,他见夫差似乎还听得进,便接下去说,“越王勾践愿订立盟约,把越变成向吴贡物献礼的小邑,每年按时向王府纳贡进献,决不懈怠。吴王若许越和解,盛名必将播传天下,若不许,恶名也将传扬天下,四方诸候,必以越为戒,结盟制吴,请吴王权衡利弊。”
吴王夫差虽然年轻气盛,却是外刚内柔,貌勇实怯,十分重视自己名声的人,见勾践派大将来求和,虚荣心已满足一半,又听诸嵇郢讲的有些道理,心里便有不忍心打下去的意思。伍子胥看吴王脸色,知夫差心动,忙说:“大王,吴越世仇,吴国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宝有宝,不稀罕越国的贡礼,要的何物,大王忘了吗?”
夫差想到了杀父之仇,顿时咬牙切齿:“回去让勾践把首级送来,寡人许其和解!”
诸嵇郢狠狠瞪了伍子胥一眼,忿忿施礼告退。
诸嵇郢回到临时王宫,禀报了情况,勾践一听便哭叫起来:“夫差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他活!”拔出佩剑,“走!有种的跟我下山,和夫差决一死战!”说着就要冲出宫门,宫内武士见状,忙跟了上去。文种、范蠡、诸嵇郢等忙上前拦住,好说歹说,把勾践劝到宫中坐下。待勾践平静之后,范蠡说:“大王之命乃越国之命,何以凭一时之忿去硬拼呢!”
“和不能和,拼不能拼,尔等说如何是好?”勾践竟又呜咽起来,“我这个大王还有什么当头,不如尔等把我的头交给夫差算了!”
种、范蠡、诸嵇郢等见勾践如此说,立即跪下,文种忙说:“臣等无能,使大王蒙羞,请大王恕罪!”
勾践本是生性多疑之人,说拿自己头去是想试试臣下是否有此心。话一出口,见纷纷跪地,心中暗想,还没有背君之人。于是,“唯!”了一声,挥手让大家站起。说:“尔等何罪,全是石买置寡人于此。尔等下去再议如何是好,是和是战总得有个结果。”众臣唯唯告退。范蠡未走。勾践见了,知道范蠡有话要说,没催他退去。
范蠡见只剩下了大王和自己,便说:“大王,臣有一计。”
“唯?”
范蠡凑近勾践道:“臣曾游历诸国,知吴国太宰(最高行政长官)伯-,先祖伯宗为晋国人,官至大夫,被-氏在杀。其子伯州黎逃楚,义被杀。孙子伯-逃亡奔吴,靠伍子胥推荐,当上大夫后,便踩着伍子胥之肩百般谗言,受到阖闾和夫差宠信,夫差对其言听计从。此人贪财好色,若派人暗中会见伯-,结其欢心,订其盟约,太宰伯-言于吴王,吴王一定应允,子胥闻讯劝阻亦晚矣。和局可定。”
勾践听范蠡讲得有理,靠近了些说:“以何重礼见太宰伯-?”
范蠡顿了一下说:“军中所缺者,即为重礼。”
“寡人明白了。谁可担当此任?”
“臣以为非文种大夫不可。”
“上大夫为何不自去?”
范蠡:“-李战后,吴人对我恨之如骨,我去只会激起夫差之怒,于事无补。”
勾践:“寡人明白了。此计甚妙,即办。”大声吆喝,“宣上大夫文种!”
种巧说夫差许和文种大夫按照勾践的旨意;带着勾践的密简和一名随从,连夜从悬崖顺绳滑下,悄悄地穿过吴军营垒,跑回都城,面见了王后姬玉,禀报了会稽山的危险处境,求王后照大王密简上说的办。
王后姬玉一直关心着战事。当她听说石买已被乱兵杀死,范蠡、文种、诸嵇郢等人已取得勾践信任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她深知越弱吴强,对越军固守会稽山后的情况不明,一直放心不下。她一方面让留守大臣组织市民保卫都城。一方面派人和会稽山联络,几次都没有成功。现在见到文种,知道了山上困苦情况,心中压的石头更沉了。她展开竹简一看,眉头紧锁说:“你们男人,一用计,就想到了女人!”
种顿时羞愧地说:“没有办法之法。请王后宽宥。大王说,女子也要为国效力。”
姬玉苦笑:“好一个为国效力!”
姬玉虽然对用美人计不悦。但还是照勾践密简的要求,从宫中选了八个美女,盛其容饰,一一嘱咐。又从库中取出白壁二十双,黄金千镒(古时计量单位,一镒约二十两)寒泪交给文种说:“上大夫,越国交给你了!”
种也流泪说:“王后放心,臣知份量,若辱此行,无颜回越。”
种从宫中选了人员车辆拉着美女、宝石、黄金,朝会稽山急进。一更时分,到了太宰伯-营地,即刻求见。伯-刚刚躺下,闻越文种大夫求见,心中不快,本想不见,又想到文种此时到来,一定不会空手。指使手下人探明情况。手下人立即出门,探明文种带来了八名美女和宝石、黄金,向伯-禀报了。伯-一听心中高兴,面上怒道:“宣文种进来!”起身离床,穿着睡衣坐在了会客帐里。
种被带进后,立即跪下道:“太宰在上,寡君勾践,年幼无知,获罪上国,今已追悔。愿举国为吴臣,恐上国天王不纳。知太宰功德巍巍,一言九鼎。寡君使下臣文种,叩首英明太宰辕门,借重贵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此源源而来矣。”文种从怀中掏出礼单跪前呈上。伯-接过礼单,一折两半;作色生气道:“破越指日可待;凡越所有,皆吴所有。区区薄礼,小视吾乎!”文种又跪前一步说:“越兵虽败,尚有津兵五千,以一当十,堪当一战。战而不胜,将尽烧库藏之积,窜身异国,以图再举,安得越有为吴有耶?即吴尽有,然大半归于王宫,太宰同诸将,不过瓜分一二。太宰若主越吴之和,越非降于吴王,实降于太宰也,春秋奉献,未入王宫;先入宰府。是太宰独享全越之利,诸将不得见焉。况困兽犹斗,依山一战,越军同气敌忾,如猛虎下山,太宰之营,敢保无不测之事乎?”
种这一席话,入了伯-之心。伯-不自觉地点起头来。心想,若是不许和解,越军真向自己营地冲来,自己从楚到吴,好不容易混到的太宰高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可能付之东流。
种见伯-心动,又说:“此次进献八人,皆出王宫,寡君若生还越国,定当搜寻民间美于此者,送于宰府以备太宰洒扫庭除之用。”
伯-本是贪财好色之人,出兵两月,深感寂寞难耐。眼见美女、宝石、黄金到手,装腔做势了一会,便露出本相。笑脸请文件站起,说:“文大夫舍子胥右营而来吾左营,信吾无害越之意。此事好说,明日,”我引上大夫面见吾王,以决其议。“文种见伯-答应,松了一口气,忙又跪道:”越国全仗太宰成全。这里我代寡君勾践叩拜了!“伯-笑道:”快快请起,伯-承受不起。“命左右安排文种留宿营中,以礼相待。又令左右将宝石、黄金入库,将八个美女引入帐中。
次日一早,伯-带着文种来到中军夫差帐中。伯-让文种在门口稍候,自己先入帐见夫差。文种戏言道:“太宰,勿忘昨夜之欢。”伯-也笑道:“越女别有风情,-终生难忘。”压低声音说,“-不敢独享,昨夜已向大王献了一名。除子胥外的诸位将军,我亦各献了一名,哈哈。”文种闻言,心中真不是滋味!
伯-进帐,见到夫差,行了君臣之礼,问了寝食之安后,述说了越王勾践派文种来营请降之意。
夫差不高兴地说:“寡人与勾践有杀父之仇,如何许其降和?”
伯-不慌不忙道:“大王不记孙武之言乎,‘兵者凶器也’,可暂用不可久用。勾践得罪大王,已表示降服,其君为吴臣,其妻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扫贡于吴宫,乞求大王者,仅存宗祀一线耳。受越之降,厚实也,赦越之罪,显名也,名实双收,有利无弊。若不许降和,勾践将焚庙毁宝,率死士五千,与吴死战。越人向以不怕死著称,-李之战时,三百死囚乱我吴军,先王负伤致死。臣担心越人拼命,必冲中军而来,安得不伤大王乎?”
夫差对越人在-李之战中用三百死囚乱了吴军的事记忆犹新,围山之后,也曾担心这一幕重演。伯-提起此事,心中不禁发怵。伯-见状,又进一步说:“吴军离国太久,人心思乡,臣担心夫概之事……”夫差打了个手势,止住了太宰的话头。
伯-提到的夫概之事,是吴王阖闾伐楚占领郢都之后,其弟夫概在吴都姑苏自立为王的事。夫差对此事十分清楚,故而止住了伯-话头。话头制住了,但此事象陰影一样立时罩在了心头。夫差瞬时思虑了国内情况,虽然一时想不起哪个王叔王弟敢自立为王,但自己王位如何来的,自己清楚,往往就是一瞬之间,一句话决定了谁是君王啊?
“臣以为,”伯-又说,“接受越降,利大于弊。旷日争战,彼在山上,吾在山下,前景难料。”
伯-一席话,使夫差感到,杀父之仇已降到了次等位置。若不许越降,三百死囚一幕重现,自己也可能遭杀身之祸。对峙下去,国内有变,王叔、王兄们被诛的下场,可能落到自己身上。想到这里,觉得许降倒是上策,便问道:“文种大夫安在?”伯-道:“现在帐外候宣。”夫差道:“宣他进来!”
种听到宣声,知道事情已成,便膝行进帐,步步叩头,行至夫差近前,泣声说道:“亡臣勾践使陪臣文种告上国天王,愿天王赦勾践之罪。勾践愿将越国宝器献天王左右,君为天王贱臣,臣为天王贱民,任听天王驱使。天王若不允,勾践将……”
夫差打断文种的话,他不愿再听到死战之语,高声说:“汝君勾践为臣,能从寡人人吴否?”夫差想,若能把越王勾践带到吴国,越国等于无王,勾践虽生犹死,且生死躁自己之手,随意拨弄,杀父之仇随时可报。
种见夫差有允降之意,叩首说:“既为贱臣,死生在君,敢不侍奉天王左右。”
伯-帮腔道:“如此,大王已得越国,还图什么呢?”
夫差想了想说:“好吧!”
种又在地下叩起响头:“天王英明!天王大德,高于上天!”
正在此时,接到消息的伍子胥急进中军帐,听到文种的话,满面怒容道:“大王!已许越降乎?”
夫差虽然是伍子胥扶上王位的,但立王之后,便对相国伍子胥常以父辈口气教训他不满意。现在见伍子胥进帐,没有行君臣之礼便质问自己,有些不悦他说:“已许之矣。”
伍子胥一听连叫:“不可!不可!”其声若洪钟,震得军帐颤抖。文种吓得倒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办好。
“为何不可?”夫差冷冷地说。
伍子胥道:“越吴势不两立。吴不灭越,越必灭吴。中原之国,战而胜之,得地不能居,得车不能乘。战越而胜,地可居,舟可乘,此社稷之利。
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还立庭之誓言?“
夫差一听伍子胥如此说,觉得也有道理,一时语塞,眼瞅着伯-,意思说,你说该如何办。
伯-见状,立即冲着伍子胥说道:“相国之言差矣。若以地可居,舟可乘,谓吴越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为陆国,地可居,车可乘,如何共存至今乎?若谓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之仇在楚,为何不灭楚命允其和耶?今越王愿以臣服,比楚仍答王更低一等,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让大王落刻簿之名,此为忠臣所为乎?”夫差听了,高兴起来。一拍大退说道:“太宰之言有理,孤有大志于齐,允越和议,越已称臣,孤有何求。相国且退,越国贡品到时,孤分一份给你。”伍子胥气得面如土色,大骂伯-是误国佞臣,伯-看着夫差,也不还口。夫差对伍子胥指桑骂槐很不满意,叫左右:“相国醉了,扶他回营!”左右上前扶伍子胥,被伍子胥甩开,边骂边步出了中军帐,寒愤回到右营。途中遇到将军王孙雄,高声叫道:“不出二十年,吴宫便为沼泽矣!”王孙雄看着伍子胥,叹道:“子胥老矣!”
伍子胥走后。夫差问文种:“越王夫妇何时入吴?”
此事,文种事先没有请示,只好说:“寡君蒙天王不诛,天王大德,容寡君回都,悉敛玉帛子女,以贡于吴,愿天王稍宽时日。”
伯-道:“大王既已许降,不怕勾践不来,若其失信,臣愿代大王诛伐。”
“好!好!”夫差急于回国,说道:“五月中旬,寡人在姑苏等汝君到来。”
夫差命王孙雄押文种问至越营,具体敲订盟约条款。太宰伯-屯大军于江北吴山,如勾践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安排停当后,即令伍子胥撤军北归。
伍子胥望了望会稽山长叹了几声,下达了班师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