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是实言,少伯将种视为圣人,实是对种鼓励。种将终生奋斗以求。”
范蠡见文种如此说,放下了心,但考虑自己一介村民,让邑令一招两顾,实在不妥,便说:“蠡为敝村疯民,何德何能,邑令再三在驾屈尊,蠡实不安。”
种见被人称作疯子的人,今日衣冠整齐,仪表堂堂,礼节周到,声音铿锵,全无疯子模样,不禁从心里喜欢上了。文种说:“种闻少伯乃百里长河之高足,得见颜面,实是三生有幸。种乃郢都人民,字子禽,你我相知,叫我子禽好了,勿再称令。”
范蠡见文种说得诚恳,便说:“好,邑令比我年长,我称令子禽兄可否?”
“好!好!”文种说,“我就称你少伯弟了”
“称少伯可矣?”范蠡说,“兄为邑令,蠡为草民,高攀了!”
“哪里,哪里。”文种说,“要说高攀,是我高攀了少伯。”
“那咱就不必客气了。”范蠡说,“不知蠡有何用,竟让子禽屈尊而顾。”
种压低声音说:“此处说话可否方便?”
范蠡说:“方便,方便!兄嫂皆为厚道之人,村人皆不关心经政,再说,咱们所言,吆喝出去,也难有人明白。”
种笑了。范蠡也笑了。
此时范水送上了酒菜,同文种打过招呼便离开了。文种果然来到,使范水对弟弟十分佩服。见弟弟全无疯样,二人谈笑风生更感到奇怪,“看来弟弟是个官场上的人。”范水想,说不定今日就是弟弟的出头之日。若真是这样,也不枉父亲一片苦心。范水记得父亲在世时对范蠡格外着重,又是送他去学艺,又是为他找陪练。说范蠡生下来就比范水哭声响,不到百天,眼睛就能看东西。还说,能为范家荣光耀祖的人定是范蠡,因此周岁时给他起了一个怪名“蠡”——让他压住两条“虫”,而“虫”,一是龙,二是蛇。压住龙蛇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这个意思,只有范水知道。对外说,是续住兄长的“水”字往下起名,“蠡”字是贝壳做的瓢,有水有瓢,顺理成章。
范蠡见上了酒菜,便敬文种,先喝了一鸱夷,(一种皮革制的小酒囊)
然后二人也不相让,边喝边说起了话。
种说:“近日,子胥捎信,邀我去吴做事,你看如何?”
范蠡:“蠡对子胥智勇,十分仰慕,然为家仇入敌国反攻故国,使百姓生灵涂炭,不敢苟同,世人对此,颇多微词,子禽兄三思。”
“嗯。”文种说,“去吴非我所愿。然在宛,又无大事可做。”
“回郢都辅佐楚王如何?”范蠡说。
种叹气:“我若能在郢都伸展,就不会到宛城来。如今郢都,贵族当权,君主无为,腥臊并用,芳香不得接近。子禽出身微贱,无人援引,郢都难回。”
范蠡点头:“国以人兴,国以人亡。可叹楚国东有强吴,西有霸秦,内外交困,势如江河日下,却不用力挽狂澜之人。”
“少伯所言极是。”文种说,“种对楚真是又爱又恨。少伯呢?”
范蠡一下不摸文种底细,试探说:“蠡不在庙堂,无爱无恨。”
种笑了:“弟瞒村人可矣,瞒种则不必。弟装疯装傻,还不是又爱又恨,还不是企望一展宏图,或王有天下,或霸领诸侯,种不知者,弟何时出道,是留楚,还是去楚?”
听了文种的话,范蠡的内心受到很大震动。能看透他心的人,文种是第一个,就连他的老师百里长河也对他企望霸领诸侯的雄心估计不足。范蠡见文种这么说,己到知心程度,索性把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只听他说:“生为楚人,终生为楚。楚不用吾,吾不背楚。上苍给我效国才能,我若不用,则枉为世人。如今楚之大敌为吴,而能牵制吴国的非秦,非晋,非齐,非鲁,只有于吴山水相连,同风共俗的越,若能助越强盛,把吴敌住,吴无力攻楚,为楚的目的可达矣。”
种听罢,不由起身:“少伯弟,请受为兄一拜”
范蠡也站起:“兄长何故如此?”慌忙拉住了。
种只好坐下说:“弟之雄论,令种茅塞顿开。种早有去宛之心,但不知去何处效楚。”
范蠡说:“蠡在村闲住,原是想等志同道合之人,兄若有此意,弟愿追随,为兄效犬马之役。”
两人把话说透,都感到十分畅快,不由地边喝边唱起来:生为楚人兮,终生为楚。
楚不用吾兮,吾不背楚。
宏图不展兮。
枉为世人。
扶越制吴兮,实为助楚。
范蠡嫂子听到二人吆喝吟唱,对丈夫说:“怪不得文种找咱弟,原来也是个疯子。”
范水笑道:“疯子才能当官呢。咱弟遇上这个疯子,说不定要当官呢。”
范蠡和文种自那次相见后,犹如故交似的又密谈了几次,然后在一个清晨,文种带着贴心随从,范蠡带着独山悄悄地走了。他俩的去向只有百里长河知道。
在那个时代,各国人员相互走动,比较随便,不需要办理“护照”。只要不是要犯,各路关卡一般不管。文种和范蠡及其随从装做生意人,带着宛城出的土特产,晓行夜宿,两个月后到了越国,受到了越王允常的款待。转眼几年过去了。
恩师被囚弟子智救范蠡和独山在百里奚村生活多年,对这里一草一木十分熟悉,两人走到老师家时,只见大门紧闭,这般时候,关着大门?独山上前,敲了半天,才听到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声音:“谁呀?”
范蠡意识到不好,忙答话:“陈爷,是我!”
“你是谁呀?我耳背了,听不出。”
“我是少伯,还有独山!”范蠡大声说。
“啊!是你俩呀!”陈爷慌忙开了门。陈爷是百里长河家的老家院,在百里家几十年了。
范蠡进到院里,静悄悄地,没有人气儿,吃惊地问:“陈爷,老师呢,家里人呢?”
陈爷把门关好后说:“一言难尽,到屋里再说。”
范蠡和独山跟着陈爷到了正屋,只见屋里到处是灰尘,又吃了一惊说:“陈爷,老师他?”
陈爷不紧不慢他说:“我给你俩弄点饭吃,吃了再说。”
“不!”范蠡拦住了陈爷,“你不说,我们不吃!”
独山也着急:“陈爷,你就快说吧。”
陈爷叹了口气,说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文种辞官离开宛邑后,过了两三个月郢都才知道,再派邑令,一时也派不出,也无人愿到边城来。在这种情况下,宛城北原来周天子封置的申国后裔姜通,用珍玉钱财疏通了郢都王宫贵人,在楚王面前求情,买了一个宛邑令。这姜通当上邑令之后,暗中勾结秦国,企图恢复被楚文王灭掉近二百年的申国,好当君王。姜通自感才疏识浅,便想到了曾经辅佐过秦穆公的百里奚后代百里长河,三番五次邀百里到邑内做事。百里长河谨记祖训,坚辞不去。姜通便派吏兵硬将百里长河拉到宛邑城内,软禁了起来,许诺若设谋立国,让其当相国,若不设谋,则囚禁终生。百里长河冷笑相对,一言不发。百里家人,怕邑令加害,夫人带着儿女去了方城。
“老师何时被囚?”范蠡问。“
“三四个月了吧,好象是爇天的时候。”陈爷说。
“让不让去看望?”范蠡又问“让看。长河不让家里人去,怕邑令把家人也扣了。我半个月去一趟,给长河送点东西。”陈爷说,“你俩回来,太好了,想想办法把你们老师救出来。”
“姜通这是谋反,我看咱们去一刀宰了他!”独山气愤他说。
从感情上说,范蠡同意独山的话,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办,一则没有拿到姜通谋反证据;二则断然手段若不成功,会招来麻烦,影响大局。他瞪了独山一眼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可乱来。”
“那你说咋办?”独山不高兴他说。
“老师尚无性命之忧,咱们先弄点饭吃,完了,我先去看看再说。”范蠡说。
饭后,范蠡打扮成农夫模样,嘱付独山协助陈爷守好院子,然后独自朝宛城走去。独山本想一同去,范蠡担心他一时性起惹出乱子,就让他留下。
独山做为的伴童与范蠡一起长大,虽情如兄弟,但总有主仆之分。范蠡说东,他不敢说西,虽然心中不快,也只好留下,打扫起院内、屋内的尘土。
百里奚村离宛城七八里地,一顿饭功夫,范蠡便从西关进了城。范蠡和文种交往时到过邑衙内,对院里情形比较熟悉,很快找到了陈爷说的关老师的地方。那是衙内一个独门小院,名曰文苑。内中藏有典籍,是历代邑令阅简、弹琴、接待文朋诗友的地方。姜通不通文墨,便把此处改作了囚室。范蠡以百里奚村民身份,到了文苑门口,装傻呜呜比着手势给守门的兵丁说给百里老头送两件夹衣。兵丁看了看范蠡的样子,把夹衣掂起来,摸了摸,没什么夹带,就挥手让他进去范蠡走进院内,穿过花厅,来到后院,只见百里长河老师一人端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墩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在面前的石板上下围棋。
范蠡紧走几步上前叫了一声:“老师!”
百里长河没有反应,执白的手着了一子。
范蠡走到跟前:“老师,弟子来看你了!”
百里长河没反应,执黑的手又着了一子。
范蠡看着老师已经全白了的头发,想起了几年前老师的头发还是乌黑,想起老师十几年的教诲,想到老师今日的境遇,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老师,弟子来晚了!”
百里长河也没看范蠡一眼,把一枚白子放到“断”的位置后说:“你不在越,回楚何事?”
“回来看看老师、兄嫂,为父母扫墓。”范蠡说。
“糊涂!”百里长河仍旧没看范蠡一眼,“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恋亲情,忘了?”
“弟子没忘。”范蠡说,“不过……”
百里长河瞪了范蠡一眼:“可有不顺心之事?站起说话。”
范蠡站起:“弟子感到无事可做,故告假返楚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