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河又着了一黑一白后说:“时不至,不可强求,事不究,不可强成……”
“自若以处,以度天下。”范蠡接念道,“弟子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走吧。”
“老师,你!”
“每日琢磨棋艺,大有裨益。”
“老师!”
“走吧!你看,黑白相斗,已是死棋。”
“不!”范蠡急了,“我要救你出去!”
百里长河执子的手颤抖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我老朽,不值,快走吧,莫叫邑令发现是你。”
范蠡的心颤抖了,老师在此种情况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前程,他也决不能作那种见利忘义之人,为了恩师,他宁可不去当那上大夫。他知道老师脾气。如果不把老师救出去,老师可能就这样“安心”困死在这里。百里长河当然也知道弟子脾气,他岔开话题说:“听说吴国正在秣兵厉马准备报-李之仇?”
“是有此事。”范蠡说。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
“老师在文苑一天,弟子就一天不走。”
“你这个脾气为何就改不了呢?”
“江山好改,秉性难易,弟子怕也难改了。”
百里长河叹了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你早晚要吃这脾气的亏。”
苑门口的兵丁大声贬喝起来:“那个傻子,还不出来?”
范蠡向百里长河施了弟子礼:“老师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然后扭头走出文苑大门,到门口时,又冲兵丁傻笑了一下。
范蠡走出邑衙大门,就近找了一个小酒店,要了一小酒囊酒,坐下一边喝一边想着如何把老师救出去。范蠡想,若收集姜通勾结秦国谋反罪证,按程序告到郢都,由郢都派人核查后处治,快则也得半年。自己不可能在家乡呆这么长时间。看来只有采取非正常手段。什么手段呢,武力解决无什把握,且易连累老师,只有用文。当面劝说,恐难以奏效,弄不好,暴露了自己身份,象老师一样怞身不得,更为麻烦。央人劝说,一时难以找到能说服姜通的人。
“客官,还要不要添酒?”店家见范蠡的酒囊已空,双眼发楞,走了过来。
范蠡一醒,笑道:“不用了。”付了钱,正要离去,突然问店家:“我远道而来,不知此地属秦、属楚、还是属申?”
店家奇怪地望着范蠡说:“当然属楚。”
“可我听说这儿是申国。”范蠡道。
“你这个人咋啦!”店家不高兴了,“申国君王大逆不道,残害百姓,早就灭了。庶民只知有楚,不知有申!”
“得罪!得罪!”范蠡施礼走出门去。
店家望着范蠡的背影,吐嚷了一句:“哪来的疯子?”
范蠡出宛城西门,在回百里奚村的路上,一个“迫人出城”之计产生了,他回到老师家简单说了几句去邑衙文苑的情况,便一头扎进了老师的书房,嘱咐陈爷和独山不要惊动他。
该吃晚饭了,他还没出书房。陈爷和独山知道范蠡的脾气,也不敢叫他,俩人草草地吃了,把剩下的饭温在锅里,等着范蠡。他俩知道,范蠡一定是在为救老师想办法。独山不明白的是,-李之战,那样大的事,范蠡也没有“闭门谢客”,救老师一个人,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心思吗。
约摸一更时分,范蠡手持一块竹简,进了灶间说:“独山,你马上出发,把这块竹简挂到姜通老家石桥村头,尔后一直向东到方城接老师家人回来。
我料定不出三日,姜通会滚出宛城。“
独山接过竹简,揣进怀里,又抓了两个白馍放进怀里,二话没说,便出发了。
独山走后,范蠡匆匆吃了饭,让陈爷先睡,然后,到书房,将五块竹简依次装进怀里,走出书房,轻轻到了院墙跟前,纵身一跃,跳过墙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清晨,宛邑令姜通家石桥村头一棵老槐树上,悬挂着一块竹简,在微风中晃动,好事的村民把竹简取下慌忙交给族长,族长接过,只见简上写着:“伟哉姜姓。先祖有功,赐姓立国。逆子不道,四世国灭。楚王有德,灭国留族。石桥栖身,二百年矣。今有姜通,自不量力。勾结强秦,私蓄甲兵,欲复申国。灭族之罪,昭然若揭。为全族计,速将姜通,逐出宛邑……族长看完,大吃一惊,和族人一讲,众皆哗然,纷纷议论姜通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姜姓二百多号人不能让他给毁了。一致推举族长和几个丁壮去宛城弄清原由,若真是谋反,家法处之。
宛城北门前,一清早,进出城的人们也发现了钉在城门附近官府告令栏中的竹简,只见上写:宛城百姓,祸将临头。邑令姜通,联秦背楚,陰谋复申,形迹已露。郢都悉知,楚王震怒,即派大兵,进剿宛城。为全城计,速将邑令,逐出宛城,以免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全城百姓,对姜通上台后横征暴敛,早已深恶痛绝,简上的话,犹如一把烈火,一下子点燃了干柴。混在人群中的范蠡见群情激愤,时机一到,用当地话吆喝了一声:“到邑衙去!
把那个混蛋邑令撵出城去!“话音刚落,群起响应。几十号人吆喝着朝邑衙街走去,越走跟随人的人越多。范蠡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人说,咱们得约合的人多点,身边的人感到他说的话有理,也没问他是谁,干什么的,就自告奋勇去其它三个城门约合人去了。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四个城门附近集合的队伍约有二千多人,先后赶到了邑衙大门前。吆喝着让姜通滚出宛城,邑衙内的甲兵,听到四门百姓前来邑衙的消息后,早已把大门紧闭,用顶门杠顶上了。
邑令姜通起床开门时,一块竹简从门头“啪”地一声掉下,他吓了一跳,拣起一看,只见上写:欲复申国,实属妄想。勾秦背楚,已失天意。横征暴敛,已失民心。宛邑平坦,无势可依。虽有甲兵,乌合之众。楚国虽弱,终是大国。以卵击石,后果可知。楚王并申,天子已允,违天子之意,必遭天下人口诛。申国辖内,尚有吕、邓、方城诸国,尔复申,他复吕、复邓、复方城,天下岂不大乱,百姓岂能容忍。申吕诸国,已灭二百年矣,当今百姓,只知有楚,不知有申,尔复申何为。天下纷争,大并小,小被并,全是无意。
不可逆天而动。尔谋反形迹已露,为尔之计,速离宛城,方可保全性命。姜通看完,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此人能到我门口放简必有惊人本领,倘若不是下简而是下刀……姜通不敢想下去了。此时,他感到,复申为王,已是作梦。陰谋败露,只有赶快逃跑。姜通吩咐家人、手下,赶快收拾细软。就在此时,院外的吆喝声传了进来,甲兵禀报有上千人围在院外,姜通知道众怒难犯,慌忙带着家人和亲信从后门溜了。他本想回自己村去,没想到刚出城便看见族长和气势汹汹的本族人。情知不妙,连话也没敢说,便抄小路往西北方向逃了。
邑衙内甲兵见姜通已逃,打开院门,说邑令已逃,让大家散去。百姓们那里肯信,一拥而入逐屋察看,见姜通果然不在,才欢呼着离去。范蠡趁混乱之时,跑到文苑,接着老师,悄悄从人群中走出院门,上了事先备好的一辆牛车,悠闲地出了西门。
故土别离百里许女范蠡把老师送回村,简单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告别老师,朝城南自己家范公村走去。想赶快看望一下兄嫂,离开家乡,回越国去。
范蠡走了七八里,来到了清水(今称白河)河边,虽是秋季,但水势汹涌。范蠡正在考虑,是解衣涉水还是搭乘渡船时,水边芦苇丛中划出了一只丈把长的小船,船家高声问道:“客人可要过河?”
范蠡心中疑惑,这么巧?会不会是伍子胥派来跟踪的刺客。伍子胥雇用的杀手要离,就是在船上刺杀了庆忌,稳定了吴王阖闾地位的。他仔细看了那个船家,三十左右,个子不高,满脸堆笑。心想,是祸躲不过,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先上船再说。自忖只要留心,依自己的武功,对付个把人还不成问题,于是他高声应道:“过河!”
船家把小船撑到他跟前,用竹篙别住停稳后说:“客人请!”
范蠡看了一眼船家的架式,心想,此人若是刺客,我登船时若不备,他一篙打来,就会把我打入水中,再用篙头铁尖一刺,没命矣。范蠡没有急于登船,笑问道:“船家是哪村的?”
“五里屯的。”船家从容应答。
“此处不是渡口,你的船咋停在这儿?”范蠡又问。
“有水可撑船,是岸便是渡。客人疑我是贼船乎?”
船家笑着答道,“既如此,船家去也!”说完怞篙抵岸欲撑船去。
范蠡就在船家将竹篙从水中怞出插到岸上的一瞬间,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了船的另一头,一下子把船家颠了个趔趄,差点歪倒水中。范蠡笑道:“你就是贼船,我也不怕?”范蠡想以此发出警告:来者不善!
船家见范蠡登船的手段不凡,又听他如此说,也笑道:“客人真会说笑话。”然后将篙一撑,小船离岸,朝水中驶去。
“客人从何处来?”船家问道。
“从来处来。”范蠡笑答。
“到何处去?”
“到去处去。”
俩人都笑了起来。
船到-水中间,由于水流颇急,船有些颠簸起来。船家高声道:“客人站好!”范蠡走南闯北,知道贼船宰客多在夜深人静或风大浪高时。此时正值浪高,需要警觉,高声应道:“放心,我站得很好!”说完还在船上蹦了几蹦。吓得船家叫了起来:“好了!好了!”范蠡见船家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此时他感到这个船家不象是刺客,即如是刺客,身手也比专诸、要离差得远,于是放下心来,欣赏起傍晚的情水风景:夕阳映照,水鸟纷飞,绿树护岸,波光鳞鳞。不由想起越国水乡。想起扶越制吴助楚的使命。
船到南岸河滩,范蠡付了船费,道声“谢了!”纵身跳上了河滩,朝岸上走去,当他走上河堤回头再看自己登滩的地方时,船家和小船均不见了。
他感到好象做了一场梦!
范蠡到家时,家里已喝完汤(吃过晚饭),侄儿已睡下了。兄嫂见他回来,又惊又喜,一边为他烧汤,一边问他这几年的情况。范蠡寒糊他讲了和文种一起在越国混事。范水说:“听说越国把吴国打败了,阖闾也被打死了,可有此事?”范蠡说:“兄长对这事咋也关心起了?”范水说:“那阖闾率兵打进咱楚国都城,把楚人害惨了,谁不想扒他的皮。听说他被打死了,能不高兴!”范蠡问了一些兄嫂的情况,得知近几年风调雨顺,日子也算不错,便放了心。见汤已烧好,便自己动手,拿起陶泥碗盛了,蹲在灶间吃了起来。
此时,村头的狗开始叫起来。范蠡心中一沉,说:“最近可有生人找我?”
嫂子接道:“前几天有个生人打听你回来没有,说是你朋友。”范蠡心中明白,不再言语,速把汤喝完,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金放在案板上说:“家里很好,我这就走了!”范水说:“你不能住一夜再走?”范蠡说:“公务在身,不住了。”范水看着弟弟神色说:“你是不是犯了什么案子!”范蠡笑道:“兄嫂放心,弟虽是疯子,但不会犯案子。”说完就往外走,兄嫂知他脾气,也没拦他,只是嘱付他自己保重,送出了院门。
村头的狗叫得更厉害了。
范蠡想,独身夜行,恐有不测,便来到自家祖坟地,在破旧的看坟庵里躺了下来。他感到睡在这里比睡在村里安全,和父母及列祖列宗睡在一起,心里踏实。他突发奇想,自己百年后,能不能在这里占一席之地?只要自己作为无愧于列祖列宗,一定能占一-黄土。想到这里,坦然入睡。
独山按范蠡吩咐雇了快车把师娘、师兄、师妹从方城接回村时,己是百里长河回村第二天傍晚了。家人团聚,村人祝贺,自是爇闹了一番。独山得知范蠡返乡省亲,晚饭后,便向老师提出回范公村看看。百里长河让独山好好歇歇,第二天再回。独山是个急性人,说不用歇了,当晚即回。百里担心独山安全,独山再三说没事,挎了一把长剑出发了。
安歇之后,百里长河向夫人讲这次平安出来,多亏了弟子范蠡。他观察范蠡从小至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把女儿百里宛玉嫁给他,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说,一切全凭他的决断,但不知范蠡在越国是不是已有了夫人。
百里长河说:“已经问过了,没有。你去问问宛玉,她可愿意?”夫人说:“好吧,明日我去问她。”百里长河说:“事不宜迟,范蠡说走就走的。”
夫人笑道:“啥事还没见你急过。”百里长河道:“丈人好找,女婿难寻。
找一个好女婿,三辈子的事,莫误了时机。“夫人道:”好好,我这就去。“
百里长河的闺女百里宛玉这一年刚满十五,是个知书达理、聪明贤淑的姑娘,和范蠡一起长大,犹如兄妹,她虽然和范蠡交往不多,但常从父母那里听到对范蠡文武之才的夸奖。从心里佩服范蠡,但对婚姻之事从未想过。
正要睡下时,母亲走来说了一番女大当嫁之话,并问她对范蠡的看法。百里宛玉一听,脸发红了,心里咚咚直跳,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夫人见女儿这样,说道:“范蠡是知根知底之人,比给你找个生人强。”宛玉见母亲这般说,知道父母已有此意,就低头说:“全凭父母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