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豪的伤还没有痊愈,他便迫不及待的要出谷回家。“风婆婆”正在闭关,春雨拗不过他,只好和冬雪陪他一起出行。出了谷吴英豪才知道,原来百花谷位于浙江雁荡山中,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日自己受伤后竟然昏迷了近半月时间,无怪忽醒来时已身在千里之外。
马是好马,脚力相当的棒,加上一路春雨和冬雪照顾的极为周到,数日后已经顺利到达徐州城外。城南五里的小镇正是吴英豪的家所在地。当他站在昔日的家前,整个人呆住了。昔日的小镇人口不是很多,但由于是去徐州城的必经之地,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在这里歇歇脚,所以还算热闹繁华。可眼前的景象则让吴英豪惊的合不上嘴,小镇几乎已经全部被摧毁,到处是断壁残垣而且处处透露出被大火焚过的迹象。小镇的西面原本有一块平整的空地,是过年过节时镇上搭台子唱戏的地方,现在则成了一个具大的深坑,方圆数亩,坑中还在冒着一股股焦糊味的黑烟。巨坑旁边一棵拦腰折断的大树还在孤独的挺立着,树上贴着一张官府的告示。告示上说,因天降横祸,徐州府受灾甚巨,朝廷正派大员前来查看赈灾。幸存百姓暂先投亲靠友,等待官府救济。同时告示中也着重说明了,此次天灾经钦天监查证为天上慧星陨落,与帝星无关,所有官民均不得听信谣传,妄言妄断,违令者重办。
吴英豪呆呆的站了好久,春雨和冬雪不忍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过了一会,过来几个官差模样的人,领头的一个远远的就喊“干什么的,站那么近,不要命了吗?”春雨转过身,漠漠地看着那几个官差。其实凭她的功力周围数十丈内任何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没有阻止这几个人,只是不想惊动吴英豪而已。领头的官差看清了春雨的相貌后不禁一愣,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的美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莫不是也来凭吊亲友的?
“小姐,此处危险,府台大人已经将此处划为禁区,请小姐尽快离开。”话语间,领头官差口气已经客气了很多。春雨没有回话甚至扭头不再看他们。官差脸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发做,吴英豪转身过来道:“是陈师兄吗?”领头官差一看,男的竟是自己的师弟吴英豪,他很奇怪吴英豪怎么会和这两个天仙似的人儿走到一起的呢,可能是偶然在此遇上的吧。“吴师弟,这些日子你去哪了?钱庄里说你放了坏帐,惧怕钱庄惩罚逃走了,我还不信。吴师弟你这样做可不仗义啊!你是我介绍去钱庄的,哥哥我担着保呢!”陈捕头唠唠叨叨的说。吴英豪没有理会他的话,问道:“陈师兄,你知道我的老母亲和妻子儿女的下落吗?”陈捕头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有些不悦道:“这次天灾死了不少人,师父他老人家也遇难了。”“师兄见过我的家人吗?”吴英豪问。“没见过,你再找找,还活着也说不定。”陈捕头见他既不说担保的事,也不问师父的事,只一味的关心自己的家人,很是不满意。“他们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吴英豪喃喃的说着,眼泪忍不住的流。“她是回了娘家了,一定在那里,一定在那里―――”吴英豪一边嘟囔着向岳丈家方向蹒跚走去。陈捕头一见他要走,大声的喝止道:“吴英豪!钱庄的事怎么说?”突然一道犀利的目光向他射来,陈捕头不由的身上一颤,只见身穿白衣的女子正怒视着她。这女子长得极美,但陈捕头却不敢直视她,仿佛已经被那道目光拘住了一般。惯常于和江湖人物接触的他知道,自己遇到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冬雪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个捕快似乎也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冬雪的脸上像挂了一层寒冰,如果不是春雨示意制止了她,她立马就要给几个捕快一个教训。
此时,吴英豪仿佛突然睡醒了一般,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向春雨问道:“你身上带了银子吗,先借我一点。”春雨随手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吴英豪把银票递到陈捕头手上说:“钱庄的事连累师兄了,麻烦师兄帮我还给钱庄,再给师父买点纸钱元宝祭奠一下,其余的给师兄买酒喝。”陈捕头木木的点头答应着,直到吴英豪他们走出好远,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银票,这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但不管怎么样银票是真的,够他吃喝玩乐上好多天了。
吴英豪在岳丈家看到的情形与小镇如出一辙,整个村子找不到一个活人。吴英豪执拗地到周边的每个村镇打听,见一个人问一个人,春雨、冬雪还有同行的百花谷徒弟也到处查访。如此过了月余,吴英豪的老母、妻女、儿女竟是没有半点音讯。吴英豪心力交瘁,数日不吃不喝,加上旧伤未愈,终于病倒了。在病中,他仍然在一次次不停的呼唤着儿女的名字。“锦程、锦衣,你们在哪啊?你们快回来吧!爹想你们了!爹一定努力赚钱,让你们上最好的官学,你们快回来吧!”这撕心裂肺的呼唤,听得冬雪不停地掉眼泪,春雨努力的克制着,也不时的扭过头去抹掉泪滴。
春雨和冬雪她们四人均是孤儿,从小被谷主抚养大,传授一身武功,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于祖孙无异。故此,梅花婆婆去世时,她们最为悲伤,对梅花婆婆的遗命她们也是最忠实的执行。如今他们基本已经认定了吴英豪就是继任的谷主,是她们新的主人。见到主人骨肉分离,痛不欲生,再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于是习惯了坚忍的她们也忍不住地落泪了。
吴英豪是在病中回到百花谷的。虽有春雨她们精心的照料和宽慰,但吴英豪受打击过重,回到百花谷时,他还是没有复原。吴英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同意和她们回百花谷,家没了,亲人没了,到哪里都不重要了。
回百花谷的第二天,恰好是“风婆婆”出关的日子。一出关,“风婆婆”就得到了消息,欣喜的她急匆匆赶来见吴英豪。“风婆婆”年纪不太大约五十来岁,面色水润,头发有些花白,如果不看她手中数十斤的“风神杖”和她坚毅的神色,走在谷外绝对没有人会把她当成是武林高手。“风婆婆”先是很详细的询问了春雨找到吴英豪的过程,又谨慎地请吴英豪把“梅花令”取了出来。“风婆婆”仔细地查看了“梅花令”后,恭敬地双手递还给吴英豪,说道:“前谷主遗命,持有梅花令者即为新一任谷主。兹事体大,还请先生把获得此令的经过说明一下。”她称呼吴英豪为先生,显然是非常的慎重。“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到了百花谷之后才知道这玉佩是梅花令。”吴英豪道。
一年前的冬天,天气奇寒,吴英豪外出收帐,路过一座破旧的山神庙时,发现山神庙前的雪地上卧着一个老婆婆。她身上衣衫褴褛,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象是个冻毙的老乞婆。吴英豪上前查看时发现她鼻孔里还有微弱的气息。于是吴英豪把她背到山神庙里,找了此干柴生火给老婆婆取暖。过了好久,老婆婆才醒来。一醒来,老婆婆就不停得说:“饿、饿。”吴英豪就把自己的干粮给她吃,老婆婆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一下子就把吴英豪所带的两天的干粮都吃完了,还直说没吃饱。吃完之后,她又要喝水,吴英豪怕她噎着赶忙把放在怀里保温的水袋递了过去。
吃完喝足,老婆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吴英豪的棉衣。这棉衣是妻子新帮他做的,用的是今年的新棉花,为的就是冬天他外出收帐时御寒。吴英豪穿在身上,果然很是暖和,平常不是很冷的天,他都不舍得穿。老婆婆盯着他的新棉衣看,也不说话,吴英豪一时也不明白老婆婆想干什么,还以为她刚苏醒过来神智还未完全清醒。过了好一会,老婆婆怒道:“你看不出我老人家冷吗?你这么一个年轻人还穿着这么厚的棉衣,让我一个老人家如何受得了?”虽然心时很舍不得,但看到老婆婆身上单薄破烂的衣服,吴英豪还是把棉衣脱了下来给老婆婆批上。老婆婆裹紧了棉衣,呲着牙冲吴英豪笑了笑。吴英豪突然发现,老婆婆脸上手上脏污不堪,但一口牙却很是整齐洁白。
脱去棉衣的吴英豪,立时感到寒气逼人,虽是生着火,但也冷得让人受不了。于是吴英豪开始在火堆旁小跑起来,希望借此驱走一些寒冷。刚跑了没几圈,老婆婆的眼睛又盯上了吴英豪的棉鞋。吴英豪看了看老婆婆的脚,她的鞋子已经很烂,每只鞋上都破了几个洞,好几个脚趾头都露出来了。吴英豪这次明白了老婆婆的意思,但他也只有这一双鞋,身上冷他还可以坚持一下赶到目的地,没了鞋子可无法在大冷天的冰雪里行走。于是他带着歉意说:“老人家,我还要赶路,这鞋子给了你我可就没法赶路了。你老人家在这里烤烤火避避寒,等天气好一点尽快的找个村镇落脚。”谁知,老婆婆一点也不领情,道:“我到哪里落脚?好几天了,我只遇到你一个人,还是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谁又来管我老婆子的死活?”吴英豪有点哭笑不得,他耐心的说道:“老人家,我确实要赶路,鞋子给了你我就没鞋子穿了。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你拿去到镇上买双鞋吧。”说着,他取出十几个制钱递给老婆婆。谁知老婆婆大怒,把铜钱打落在地,道:“我又不是要饭的,为什么要你的钱?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走到镇上吗?还没等到镇上我老人家的脚就会被冻坏了!”吴英豪很无奈,只好脱下鞋子送给了老婆婆。老婆婆穿上鞋子很是高兴,来回地踱着步子,还招呼吴英豪说:“你看,这鞋子很合我的脚。”吴英豪看着她,苦笑了一下。老婆婆不悦地说:“只不过要了你一双鞋子,别象死了老子娘似的!我还你一双鞋不就是了。”说着拿起她那双破了几个大洞的鞋硬套在吴英豪的脚上,还左右地看了看,欣喜地说:“你看,你穿上也是很合脚。”这时,吴英豪突然觉得这个老婆婆很有趣,于是也笑了笑说:“是很合脚。”
老婆婆认真的看着吴英豪说:“你这个娃儿不错,我老人家送你点礼物。”老婆婆连衣衫都不全,能有什么礼物?吴英豪只当老人家是开玩笑。只见老婆婆甩掉吴英豪刚刚送给她的新棉衣,把身上那个黑得已经看不出底色的旧背心脱了下来,递给吴英豪说:“这是我老人家的火龙衫,你穿上它再冷的天也不怕。”吴英豪看了看那件乎乎的背心,说:“老人家,这件背心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这三九才开始,冷的日子还长着呢。”老婆婆又生气了,她大声地说:“你可是看不上我老人家这件火龙衫?告诉你想当年在京城,有人出三万两银子我都没卖!”就这件破背心还值三万两,还京城?吴英豪忍不住笑出声来。老婆婆不理他,强行把背心穿在吴英豪的身上。说来也怪,背心一上身,就有一股暖意传来,像是身上着了件裘皮大衣一样。不,比裘皮大衣还暖和,简直象是一个小火炉了。吴英豪大奇,这些年他在钱庄也增长了不少见识,他知道这件背心还真是件宝贝。
于是,他庄重地向老婆婆深深的一揖,说:“老人家,我刚才目不识珠,请你老人家原谅。这件宝贝我无福承受,还请你老人家收回。”说着,他就要把背心脱下来。老婆婆摆手制止,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收回来的。这事传了出去,我老人家脸面何在?”如果是之前老婆婆这样说,吴英豪说不定也会笑出声来,一个都快冻饿致死的老婆婆竟还这么顾及脸面。但是现在,吴英豪知道,这位老婆婆是位游戏风尘的异人。于是,他又是一揖道:“既然您老人家这样说了,晚辈从命就是。”老婆婆笑了,说:“这就对了嘛!听老人家的话是没有错的。”
突然,老婆婆不说话了,她表情严肃,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吴英豪,好像他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一样。过了一会,老婆婆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老婆婆抬起头,眉头紧皱,好像有什么难解之事。“你习过武吗?”老婆婆问。“跟着郭师傅练过几年少林拳,可没什么出息。”吴英豪回答。“郭师傅?哪一个郭师傅?”老婆婆问。“就是徐州城南吴家镇上开武馆的郭师傅。”吴英豪解释道。“开武馆的?哈哈,哈哈,真是异数,异数!”老婆婆一边大笑一边摇头。吴英豪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婆婆为何突然发笑。
“真是异数!他身具慧根,却只学了些市井的把式。更奇的是他怎么会是个男人?”老婆婆低着头不停地自言自语。吴英豪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也不敢打断她。过了许久,老婆婆才又抬起头,神情肃穆,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梅花状的玉佩交给吴英豪。吴英豪不敢接,怔怔地望着老婆婆。老婆婆严肃地说:“此玉佩关系重大,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不可轻易示人,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吴英豪拿着玉佩的手有点发抖,他知道老婆婆说的一定是实话。老婆婆看他有些害怕,笑了笑说:“放心,只要你好好保管,它不会对你有什么伤害的。”吴英豪认真的点了点头,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此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小了,老婆婆说:“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棉衣和鞋子。你好自为之。”说完,只见人影一晃,已经不见的踪影。老婆婆走后,吴英豪怔怔的呆了半天。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虚幻,他一时还不能回过神来。
回到家后,老婆追问他棉衣鞋子哪去了,他应付道遇到了强人,给抢去了。收帐遇抢,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一两次,老婆又为他担心了好些日子。吴英豪把“火龙衫”藏在了家里土炕的炕洞里,玉佩则随身放进了老婆为他绣的荷包中。挂荷包是北方人的习俗,通常在荷包里还会放一些从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之类。一年多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吴英豪都快淡忘这件事了。想不到,这玉佩竟然是百花谷谷主的信物。
听完了吴英豪的讲述,“风婆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一切皆的定数,这是由于谷主心地淳厚,善良才能有此际遇,碰到老谷主。”话语间,“风婆婆已经将称呼由先生改为了谷主”,显然她已经认可了吴英豪为新一代的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