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的声音又稳又快,一丝不乱。
冯府护院、下人、仆妇、丫鬟,齐齐称是,迅速行动起来。
董氏安顿好府内之事,转过头来望着还立在镇国公府门口的世家,郑重福身道:“各位对不住,辛苦诸位陪我们冯家女眷在这风雪里站了这么久,可我冯家大事当前,实在是顾不上请各位进府饮一杯热茶!万望恕罪!”
冯家突逢大难,当家主母董氏挺直腰板,条理清晰安排府上诸事,让人敬佩不已。
在场的多是晚辈,他们也都明白此时冯家如同天塌地陷,怎么有心情请他们进去喝茶,忙作揖还礼。
“还望世子夫人节哀!”
“世子夫人节哀啊!”
董氏再抬眼已是泪流满面。
“妹妹!我和弟弟留下来帮忙吧!”董清平红着眼对董氏道,“要我和弟弟做什么?”
董氏强撑挺直脊梁,声音里尽是绵软无力的哽咽哭腔:“今日已是除夕,我冯家满门男儿身死归来……我竟不知上哪儿找那么多棺材。”
闻言,冯亦程已然心如刀绞。
望着还守在冯家门口未曾离开的世家子弟和百姓行,他跪下行大礼叩拜,忍着心中剧痛:“我祖父镇国公的棺椁寿材是早就备下的!可却不曾料到我冯家男儿尽数以身殉国!五日后信王送我冯家男儿尸骨回城,眼下又是年节,我父、叔叔们和弟弟们的棺椁来不及备下,诸位如家中有合规制的棺椁,冯亦程斗胆请借!让我冯家男儿体面下葬。”
说完,他再次恭谨叩首,冯锦绣、冯锦桐、冯锦稚……亦追随冯亦程降膝跪拜。
冯家一门忠烈,为国血洒疆场,大晋国百姓岂能让英雄落得无棺椁下葬的下场?!
那夜,除夕佳节,大都城哭声一片,为英雄离世,为冯家忠勇,也为这将无镇国柱石守护这大晋江山。
而被看管在清明院的冯卿玄,闻讯惊起,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一把扯住自己母亲的手腕,追问:“什么?!全都死了?!祖父、父亲……都死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啊!”妇人惊慌不已,“数十万军队尽数死在了南疆,皇帝肯定要怪罪的!早知道就不回来了!万一被连累了满门抄斩可怎么办呀!不行……我得好好想想办法,我们得逃出去!”
冯卿玄错愕之后,眼底突然迸发出诡异的光彩,他用力攥紧了妇人的手腕儿,声音轻的诡异:“娘!你说……这冯家的男儿都死了!这镇国公的爵位,是不是就落在我的头上了?!”
妇人眼睑一跳,喉头翻滚了一下,狂喜便被惊惧强压在了心底:“可是,我听说……是镇国公刚愎用军才导致全军覆没,万一皇帝怪罪下来,就是泼天大罪,万一连累满门呢?命要紧要是这爵位要紧?咱们还是先逃再说!”
“那万一皇帝不怪罪呢?!”冯卿玄唇角勾起笑意,“娘!富贵险中求!你想想看……皇帝要是不怪罪,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可就是我们母子的了!”
妇人被冯卿玄说得心动不已,舍不下这镇国公府滔天富贵却又贪生怕死,犹豫不决。
正月初一。
一直被阴霾笼罩消沉了两天的镇国公府,随着主母董氏的振作,忙碌了起来,准备丧事的下人仆妇在角门匆匆忙忙进出。
天还未亮,忙了一夜的郝管家便来了大长公主的上房,除了大长公主撑不住被劝着歇下,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董氏、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都在。
冯家十七郎儿、加上国公爷和国公爷五子,二十三口棺材冯家正厅俨然摆不下。
“搭天蓬……”董氏强撑着精神,沉着对不知如何是好的郝管家道,“就摆在院中……府门大开!让大都城的百姓,让高居庙堂的百官,都看看我冯家为大晋惨烈到了何种地步。”
“禀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门房来人禀报说……府门外好多人送来了棺材!”
董氏喉头翻滚,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三位弟妹累了一夜回去休息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初五……迎我们的丈夫和儿子回家。”
四夫人又哭了出来,难受的喘不上气直摇头。
闻讯而来的冯亦程,几乎和董氏同时到达门口。
此时冯府的红灯笼已经换成白灯,院内的红绸也都换成了黑白布,暮气沉沉。
大开的府门外,百姓立在雪中牵着牛车、马车、带着自家上好的棺材乌泱泱堵在门口,也有世家派人送来棺椁。
花甲年纪的老翁,牵着牛车,对董氏和冯亦程拱了拱手道:“世子夫人、大哥……老朽这是好的棺木!不知道合不合规制,能不能给府上世子……将军们或者小公子们用啊?”
“我这才是上好的棺木!顶顶好!世子夫人……大哥!用我这棺木吧!”
“我的好!我的好!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松木棺材!结实着嘞!”
“世子夫人我家是棺材铺子的!我拉来的这几口棺材都是显贵人家年前定下的,我都拉来了!都是楠木做的!虽说不是上好的楠木!可绝对配得上冯府公子们……”
董氏和冯亦程含泪立在门口,福身对争相送棺的百姓福身行礼。
随后,定勇侯府的下人护着定勇侯府管家从群中挤出来,管家行礼道:“世子夫人、大哥,老奴是定勇侯府的管家,我家侯爷让我将他备下的棺椁用马车拉了过来,世子爷和各位将军都功勋在身,用了也不会不合规矩。”
“替我多谢定勇侯!”董氏带着冯亦程行礼。
“我家侯爷和镇国公自幼便相识,应该的!夫人、大哥节哀。”管家行了一礼。
见自家棺椁于规制之内冯家可用的世家,几乎也都将棺椁送了过来。
董氏带人亲自挑选出可用的让人抬进镇国公府内,命郝管家着冯府管事逐一登门拜谢,剩下用不上的,也都道谢客气送回。
董氏原本想在院子里盯着搭天蓬布置灵堂,硬是被冯亦程劝着回去休息,后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董氏,冯家谁都能倒下唯独大长公主和董氏不能倒下。
他立在院中盯着下人们齐心合力搭天蓬,看着那二十多口棺材,心中悲恨交加,心底眼底翻涌着酸痛。
上一世,回来的只有祖父、五叔和他堂弟白卿明、小十七的遗体,他冯家其他男儿都留在了南疆。
不知道此生,会不会还是一样的结局。
陈庆生从府外回来,正巧看到立于廊下的冯亦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春桃看到自家表哥,低声对冯亦程说:“大哥……我表哥来了!”
“大哥!”陈庆生白着一张脸行礼。
冯亦程回头,见陈庆生行礼,说道:“不必多礼。”
“大哥,刚才小的回府时遇到了满江楼留下看店的店小二,店小二说……有人朝他打听小的的身份,小的思来想去就去找了之前让给萧府送信的乞丐,果不其然那乞丐说,有人找到他,断了他一根拇指追问信的来路,他便照实说……那天看到满江楼掌柜同小的打招呼了!”陈庆生汗津津的抬头看了眼冯亦程,又忙垂下头去,“这事是小的疏忽,请大哥责罚!”
冯亦程手心收紧,萧容衍厉害他上一世就知道,陈庆生到底还年轻缺少历练,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