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来吧!”冯亦程抿着唇,“也不一定就查到你这里,如果有人问你,你就推说也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办这件事,你怕给国公府惹麻烦,才托乞丐帮忙,不打紧!你是国公府的人,想必那些人也不敢真用什么雷霆手段来逼问于你。”
陈庆生长长舒了一口气:“小的明白了!以后小的办事会更谨慎,不给大哥添麻烦。”
陈庆生是个聪明人,知道冯亦程提拔他是看中了他有几分能耐,他要是小事都办不好,那也就不配留在大哥身边听差遣了。
他握紧手炉,唤了声陈庆生的名字,抬脚朝偏僻处走了几步,陈庆生会意连忙跟上。
只听冯亦程徐徐开口:“国公府上白事办妥之后,祖母会以为大晋国祈福为由,带着三姑娘去寺庙中常住祈福。祈福……是个幌子,三姑娘要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出门经商施展他所长,我打算让你跟在三姑娘身边出去历练几年。”
陈庆生听完这话略惊了片刻,女扮男装出门经商如此离经叛道之事既然得了大长公主的支持,那便是天大的事情,这样的事若非心腹岂敢坦言?!
一向敏锐的陈庆生明白,大哥披心相付,他已然被大哥当做自己人,否则如此秘闻怎能轻易告知与他?
陈庆生满腔激动得热血,他稳住心神,跪下表忠诚:“大哥信得过,小的自当肝脑涂地。”
他转过头看着陈庆生,叮嘱:“以后办事更谨慎些,我信得过你!”
“小的明白!小的谢大哥提拔之恩!”陈庆生叩首。
“回去准备准备吧!该怎么给你父母说,你心里应当有数!”他道。
“小的明白!”
一大早,辗转一夜未眠的董卿元听到大伯董清平和父亲董清岳回府,急忙赶过去询问情况,得知镇国公府满门男儿为国捐躯,董卿元满心惊惧,再想到冯家那位表哥立时就坐不住了。
他猜测冯亦程该是怎么样惶恐?他身子骨本就羸弱单薄,冯家逢此大难,他该有多煎熬,是不是惶恐不安,悲恸欲绝,以泪洗面?!
忐忑不宁的董卿元立刻快马而来,还未踏入冯府正门,便看到冯亦程一身素白孝衣立于廊下同陈庆生说话。董卿元立在贴着“奠”字的白绸灯笼下,静静等着望着。
冯亦程并没有他意料之中的泪水涟涟,悲痛到卧床不起。他虽面有疲色,双眸通红,但眉目清明,甚至还在条理清晰吩咐下人行事,可见心志之坚韧。
云破初晓,晨光透过薄雾,渐渐落在那冯亦程身上,冯家突逢塌天大难,他悲而不哀,痛藏于心,毫无彷徨。
董卿元来之前,满腹的安慰之语尽数消散在胸腔之内。
是他痴忘了,他的表哥即便外表柔弱,可他也是上过战场,斩过敌军的!他的胆魄和铁骨,意志之坚定,是他们这些锦绣书堆里的女儿难以望其项背的。
春妍余光看到立在冯家正门口的董卿元,忙上前低声对冯亦程道:“大哥,你表妹来了!”
他转过身来,见董卿元对他长揖到底,浅浅福身还礼。
董卿元立于冯亦程面前,唇瓣嗫喏半晌道:“若……有什么是卿元能略尽绵薄之力的,还请表哥不要见外。”
他望着院中已经搭起来的天蓬,道:“卿元表妹替母亲和我多陪陪外祖母吧!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来大都过年,母亲和我却不能陪伴身边。”
董卿元点了点头,复又看向眼前敦默沉静的女子:“表格哥,节哀!”
“长兄!”四姑娘冯锦稚脚下生风急急跑来,草草对董卿元揖手行礼后,便压低声音在冯亦程耳边道,“长兄,祖母吐血了!”
冯家如今遭逢大难,满门男儿皆亡,若再传出大长公主病重怕冯家人心要散,蒋嬷嬷已经交代过冯锦稚切莫声张,冯锦稚知道轻重自然不敢宣扬。
记忆里祖母得知消息口吐鲜血撒手而去的情景陡然出现在眼前,他顿时全身发麻,像有只手攥住了他怦怦直跳的心,疼得心口如被绞碎。
“长兄?!”冯锦稚见冯亦程脸上血色尽褪,忙唤了一声。
他回神冷静下来,转过身对董卿元福身:“府上事多,卿元表妹自家兄弟,恕招待不周。”
“表姐有事尽管去忙!”董卿元忙道。
他颔首,拉住冯锦稚的手疾步前往后宅而去。
冯锦稚一边走一边对冯亦程道:“幸而昨夜洪大夫和黄太医都守着五婶儿,蒋嬷嬷已经遣人去请洪大夫和黄太医了!让我来知会长兄一声!”
“吐血是怎么回事?!”冯亦程咬着牙关问。
“还不是清明院里那对奸诈母子!”冯锦稚咬牙切齿,发红的眼眶里尽是痛恨,恨不得再给那泼妇几鞭子,“那泼妇听说太医院院判黄太医在五婶那里,闹着要让黄太医去给那个庶子看伤,说……说我冯家仅剩他儿子一个男儿,他儿子就是将来的镇国公!祖母本就悲痛难以自已,蒋嬷嬷都吩咐了不要提这事儿,那母子却到处嚷嚷!祖母一听这话,气得脸色发紫吐血!”
冯亦程怒火冲冠死死攥住手炉,只想立时活剐了那对母子!他们果然是祸害,看来留不得了。
两人疾步进了长寿院,仆妇婢子见大哥和四姑娘行步如风,忙打了厚毡帘子。
内室里,面色惨白大长公主正倚窗靠在金线绣制的牡丹大迎枕上,腿上搭着件细羊绒毡毯,接过蒋嬷嬷递来的药丸和水,仰头咽下。
黄老太医将脉枕放入药箱内,抬头就见呼吸急促的冯亦程和冯锦稚进门,他忙揖手道:“大哥、四姑娘勿忧,大长公主已无碍!怒火攻心反到让大长公主将心口郁结之血吐了出来,这也算是好事吧。否则这污血不易察觉,长久淤积怕伤了心肺,就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了。只是……大长公主这身子的确是需要好好调一调,必须静养。”
大长公主放下手中水杯,瞧见一向老成持重稳如山岳的大孙女急白了脸的模样,心头忽而一软,眼泪直掉。即便他们祖孙二人有所分歧,可这骨肉血亲却做不得假,听到自己吐血他还是急吼吼赶了过来。
他红着眼对冯亦程招了招手:“阿宝过来!”
听黄太医说祖母无大碍,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解开大氅,将手炉递给婢女走至大长公主身前。
“大长公主、大哥、四姑娘,老朽这就告退了!”黄太医背起药箱,对大长公主行礼。
“老奴送黄太医!”蒋嬷嬷连忙笑着在前为黄太医领路打帘。
冯锦稚看出大长公主有话和长兄说,便悄悄退出内室。
大长公主攥着冯亦程的手,见他掌心一层细汗,眼眶更红了:“你放心,祖母不会有事,祖母还得护着你们这些孩子呢!”
对大长公主的忧心是真的,除却如今镇国公府需要大长公主庇护之外,更多的是冯亦程无法割舍的亲情,他已然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
“刚才在榻上歪了那一小会儿,祖母梦到了好多人,梦到了你祖父……梦到了我的父皇!”大长公主哽咽着红了眼,抬手将冯亦程搂在怀里,缓慢又怅然说着往事,“祖母十六岁嫁做冯家妇,除了心甘情愿为你祖父延绵子嗣之外,更有作为大晋公主不可推卸的责任!父皇赐婚前夜……父皇和母后就是这般将我搂在怀中,同我说镇国公府冯家……乃国之柱石大晋脊梁,皇室依仗冯家也必须防备冯家,父皇年岁已高时日无多,望我替他守住林家皇权,防备冯家反心,我若不发誓便不能嫁于你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