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指向国公府正门的方向:“那群人若回去后尽数被灭口,京兆尹府怕第一个就得来我国公府抓你!”
想到这事会将之前冯家的大好声誉和民心摧毁,他就觉不寒而栗,形势和民心是他如今唯一能依仗来救冯家的利器。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抓就抓!我不怕!大不了入狱一遭,京兆尹查清楚总会还我清白!”冯锦稚一副视死如归的强硬模样。
他双目如炬看着眼前这个自负又争强好胜的妹妹,顿时怒火中烧:“天真!此事是有人费心布局设套,你以为你进了京兆尹府还能得清白?!他们只有把罪名坐实扣死,才能毁向我冯家之民心!灭护我冯家之形势!你到好……你二姐提醒不听,偏要往里钻,还同你二姐动手!”
“今日之事……若无吕元鹏擒贼人上门,那些兵士家眷被诛,就单单为泄愤戕杀兵士家眷这一罪……便足以将冯家数百年功绩毁于一旦!善百善事,不及一恶过的道理你学到狗肚子去了?!你一旦入狱,谋划此事的背后之人必会加以煽动,制造流言,再借势栽赃污扣冯家一个灭族之罪,冯家男儿皆战死,我们朝堂无人本就举步维艰,若再无民心拥护,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便是操纵此事的背后之人要看到我冯家的结局!”
冯锦稚死死攥着身侧衣裳,一身的冷汗,咬着牙不吭声,垂眸不敢再直视冯亦程那双清明双眼。
他恨铁不成钢,声音止不住拔高:“做人也好,做事也罢!可以锋芒毕露,但前提是你必须有能力和城府将局面把控在你的掌握之中!可你看看你……同泼妇比凶斗狠!与见利忘义之人徒争长短!不顾大局,为泄一己私愤杵倔横丧,逞一时痛快挥鞭,昏头昏脑全无后招!”
见被冯亦程如此严厉训斥的冯锦稚眼泪直掉,冯锦绣看着心疼不已,低声劝他:“长兄……小四年纪还小个性直率,此次也是为为护国公府声誉才率性而为,只要小四知错,教训过就算了!”
他紧紧盯着僵硬跪在院中死不认错的冯锦稚,心口起伏剧烈:“所有不计后果的率性而为,都是草包之人束手无措下的无能放纵!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身死南疆,朝中奸同鬼蜮者对我冯家虎视眈眈,冯家如今是绝处求生,如夜半临渊,你以为还有余地容得他率性而为?”
清辉院内气氛随着冯亦程高昂的声音落下,变得压抑而沉重,姐妹四个人抿唇不语。
除却冯锦稚,冯亦程、冯锦绣、冯锦桐三人都看过记录着行军记录的竹简,冯家危在旦夕他们三人如何能不知?
冯锦绣眼眸立时酸胀难当,转过头泪水涟涟。
冯锦桐紧紧攥着拳头,垂眸落泪。
隆冬寒风打旋刮过,艳阳耀目之下,比以往下雪时更冷。
他本就酸胀的双眼受不住光照积雪的耀目,闭了闭眼睑,略略平静了心口翻涌的滔天情绪,哑着嗓音问:“你可知……为何你十岁那年求祖父让你去前线历练祖父未曾准许?”
冯锦稚已无刚才钉嘴铁舌强硬姿态,紧紧攥着身侧的衣裳道:“不知。”
“祖父曾说,你二姐外柔内刚,看似柔顺,胸中自有乾坤手段。你三姐最为聪慧机敏,心有丘壑内有计谋。而你……是众姐妹中武功悟性天赋最高的一个!也是最像年轻时祖父的一个,争强好胜,睚眦必报又不计后果,你骨子里是桀骜不驯四个字,祖父怕你本就定性不够,沾过血,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这才让你留在大都……同先生多学几年圣贤书。”
冯锦稚被冯亦程一番话说得脸上血色尽褪,僵直着脊背。
他睁眼望着冯锦稚,语气中带着心痛,低声道:“骑术、剑法、枪法、箭术、鞭法!你样样比别人学得快,样样比别人精通,你年仅十五可放眼这大都城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你理应按行自抑,深图远虑,谋定后动!率性于外,沉稳于内。理应以女子之身扬名疆场,成为祖父那样让后人敬仰的将军,成为我国公府乃至大晋国最耀目的女子!而不是争强好胜逞一时之快,陷自己和冯家于万劫不复!”
冯锦稚原本傲然挺直的脊梁微微塌了下去,表情亦是变得凝重,紧攥的拳头用力到发抖。
他心头难忍情绪,无力道:“今日你若知错,自去找平叔领这五十棍!若你还是自觉无错……那便算了。”
不知错,打了又有何用?
冯锦稚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咬着牙,起身离开清辉院去找卢平领棍。
“锦桐,你去告诉平叔,念在冯家大事当前,手下留情。”他压低了声音说。
冯锦桐颔首,转身疾步去追冯锦稚。
“长兄……”冯锦绣攥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小四会明白,长兄疾言厉色是因为对他存了厚望。”
冯家男儿尽损,徒留满门女儿家,想要撑起冯家本就艰难。
冯锦绣嫁入秦家,不日冯锦桐将会出门经商,他并非觉得冯锦稚年纪小所以未做安排,而是想等冯家大事过后,再将冯锦稚放在身边慢慢管教一两年,便如他所愿让他金戈铁马尽展所长。
可他忘了如今冯家已是如履薄冰,前路坎坷紧迫,已没有漫漫时光容冯锦稚这个单纯恣意的少女随心放纵。经历失亲之大悲大痛,冯锦稚须迅速成长成一个肩有担当,心智刚强,能撑起冯家一角的冯家女儿郎。
他望着今日这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幽沉眸底杀气腾腾。信王鹰爪敢在背后捣鬼,计划铺排意图推波助澜意图颠覆冯家,如今被戳穿……若还想指望全身而退风平浪静,他可不会给他们这般便利。
冯亦程武功尽失,便已民言为剑。
同是欲用民情民言为利器造势,那便斗斗看……孰优孰劣。
他看向立在清辉院门口,惴惴不安不敢进来的仆妇、婢女,唤道:“春桃……”
春桃闻声,疾步进来,见冯亦程扶着冯锦绣要进屋,忙打帘。
“去叫你表哥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哎!奴婢这就去!”春桃点头。
上房内,冯亦程同冯锦绣坐在火炉旁,他亲自为冯锦绣揉胳膊。
在国公府门前,冯锦绣拦着四姑娘冯锦稚时全无防备,被那丫头不知轻重推撞在铜镶边的门框上,正正好撞在旧伤口上,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或许是房间内太过安静,或许是因为在长兄身边就觉安宁踏实,冯锦绣不自主开口……
“长兄……”冯锦绣垂着眉眼,鼻音尤其浓重,“今早我母亲身边的罗嬷嬷替我外祖家传话,说……冯家满门男儿皆灭,我父亲和哥哥弟弟都以身亡,我也已嫁人。今上对冯家态度未明,让我母亲早做打算,向祖母讨一封和离书,省得受冯家连累。”
鎏金瑞兽香炉里,轻烟飘渺,满室弥漫着一股极为浅淡的馨香。
“二婶不会走的。”他声音很低,却十分肯定,因为上一世……便是如此。
他的婶婶们,虽说是在国公府荣耀时嫁入,可在国公府蒙难时,没有一个是软骨头,没有一个……弃冯家而去,甚至为了替冯家求公道,以命相逼今上。
“我知道。”冯锦绣低低应声,“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以前……外祖母总教导母亲要恭顺和善,好生侍奉公婆,可为什么冯家一出事,便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让母亲去讨和离书,真的……好生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