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说着,在董老太君面前跪下行叩首大礼,声音哽咽:“就让阿宝替女儿尽孝于娘膝下!”
董老太君偏过头用帕子捂着嘴直哭,痛得用手锤砸胸口,他知道女儿这是抱了和冯家同生共死的决心,这让他一个做娘的怎能不心肝俱裂,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是他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见女儿长跪不起,董老太君又万般无奈将女儿扶了起来,哭腔浓得化不开:“你这孩子自小就主意正又重情义!还云英未嫁之时就敢应下你那金兰姐妹……让秦朗做你的女婿!如今……如今……”
董老太君泣不成声,强忍着克制情绪将董氏搂在怀里:“如今你既要同冯家同生共死,那我董家就拼力一搏……尽全力保冯家!望上苍怜我儿这赤子心肠,怜冯家这一门的忠骨,别如此苛待冯家!”
“娘!娘……”董氏紧紧攥着董老太君的衣裳,依偎在董老太君的怀里涕泗滂沱,只能一声声喊着娘。
董氏是个极其刚强的女性,痛哭之后,他已开始为冯家众人盘算出路。
冯家大丧之后,这几个孩子他都得想办法送出大都,若真有不测也好保全,若冯家平安……那便当他们如儿郎一般出外游历,再回来便是。
窝在清明院的母子俩时不时就派人去前院打探消息,得知除了世子夫人董氏的娘家人来了,其他夫人的母家畏惧圣心……甚至不敢前来吊唁,心当下就凉了一截。
摇曳的烛火之下,冯卿玄趴在软榻上,想到自己今天在南城门那一哭,怕是把自己给埋到坑里了。
“玄儿,不如我们收拾了细软先跑吧!”妇人惶惶不安开口道,“如今冯家这情况怕是和那个冯大哥说得一般要倒了!万一真的要是一个灭族大罪怪罪下来,我们娘儿俩就得跟着冯家一起去死!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我们等冯家风平浪静了再回来!你是冯家最后一根苗苗!那时回来不用说你便是顶顶尊贵的国公爷,这冯府的荣华富贵还是你的!”
冯卿玄反复想信王对冯家的态度,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好!娘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冯家男人都死了这么大的葬礼肯定也顾不上我们娘儿俩!你拣些值钱的东西这几天往外送藏好了,等我差不多养好了,我们就走!”
见儿子已然下定决心,妇人连连点头:“为娘这就去准备!”
一向柔弱的四夫人王氏,此次一心要守着儿子谁劝都不听,就紧紧抱着棺木不撒手要陪着儿子。
董氏同为母亲怎么能不知道四夫人王氏的心情,便命人端去火盆,给四夫人王氏披上厚厚的狐裘驱寒。
直到四夫人王氏体力不支晕厥,才被董氏命人抬了回去。
深夜,冯亦程将母亲和几位婶婶劝去休息,姐妹七个人彻夜跪在灵前守灵,倒是冯卿玄……冯亦程派人去请,却声称高烧不退伤口恶化,不愿前来。
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年纪虽小,可心中大悲大痛竟都成了支撑他们的力量,跪于灵前静候祖父、父亲、叔伯和众兄弟灵魂归来。
黎明之前的黑暗最幽沉也最冷不过,即便是裹着狐裘寒气已然爬上了冯亦程的腰。
摇曳的烛火轻微发出爆破声响,他见七姑娘冯锦瑟摇摇欲坠,轻轻撑开狐裘大氅将终于撑不住睡着的冯锦瑟轻轻拥入怀,用狐裘大氅将他裹紧,让春桃将火盆炭火挑一挑,让炉火更旺些。
冯锦绣也护住了眼皮打架的五妹妹,吩咐人去拿一床锦被来给五姑娘、六姑娘披上。
“小四,你身上有伤,去睡吧!”他对冯锦稚道。
冯锦稚跪坐于蒲团之上,一语不发的摇头,满门男儿皆灭,连尸身都找不回来,他如何睡得着?
冯锦稚的所思所想就写在脸上,他看过眼眶发红心疼不已,垂着眸子低声道:“没有见到其他叔叔兄弟的尸身,一切就还都有转还的余地,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希望?”
泪眼滂沱的冯锦稚望着长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心中陡然有了一丝光明,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哽咽点头:“嗯!”
天刚蒙蒙亮已有百姓前来国公府门前祭拜,也有人来国公府门前看热闹,看今日有没有达官贵人前来拜祭。
晨光穿透白雾,映着落雪的青砖碧瓦。
一辆榆木镶铜包边的华贵马车,停于国公府门前。
萧容衍侍卫拿过的櫈子,扶住他下车。
他拎着衣摆抬脚从容走上国公府高阶,解开大氅递于立在一侧的侍卫,在冯亦程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对着冯家二十多个牌位行大礼。
董氏带着孩子们还礼。
英俊儒雅的翩翩公子,身着一身白色直赘越发显得清贵,气度非凡。
他视线看向冯亦程,又从容沉静对董氏长揖到底,眸色温醇深厚:“国公爷、世子爷,冯府诸位公子,皆是晋国英雄,萧某虽为魏人,亦感佩至深!望世子夫人节哀,国士忠魂自在民心。”
董氏因为一句“国士忠魂自在民心”泪水终于绷不住,又郑重对萧容衍一礼:“多谢萧公子宽慰。”
萧容衍还礼直起身后望着冯亦程:“冯大哥,节哀。”
他挺直了脊梁,微微福身,半垂眸子,极长的眼睫如扇,看似柔弱的气质之下掩藏着旁人难以窥见的锋芒。
冯家管事将萧容衍请至后厅,命人上茶,萧容衍刚端起杯子,就听到当世两位鸿儒崔石岩老先生与关雍崇老先生前来吊唁。
崔石岩老先生和关雍崇老先生与镇国公冯威霆乃是至交好友,如今冯威霆突逢大丧,两位挚友又如何能不前来悼念祭奠。
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尤其是崔石岩年逾七十……在家仆和关雍崇老先生搀扶下,颤巍巍抬腿迈过门槛,含泪唤了一声“不愚”已克制不住哭出声来:“不渝……愚兄虚长你七岁,我还未去,你怎能先走啊……”
不渝,乃是祖父冯威霆的字。
祖父立志,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他用力攥紧拳头,重重叩首致谢,原本压抑在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出,似有什么直直冲顶到喉咙,堵的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原本还如同一潭死水的灵堂,因为崔石岩老先生这带着哭腔的痛呼声,哭声起了一片,连同门外的百姓也都跟着哭嚎出声来。
萧容衍立于廊下,见两位文坛泰斗当世大儒对冯家遗孤行礼,冯亦程还的……竟是师礼。
他眸子微微眯起,难不成这冯家大哥竟师从两位大儒吗?!
关雍崇将冯亦程虚扶起来,泛红的眸子望着冯亦程直点头,这段日子以来冯亦程的所作所为,关雍崇略有耳闻,心中感慨颇多。
那年冯亦程四岁,挚友冯威霆牵着幼儿之手,去他林间小筑请他教授学文。
他说:“冯家男儿冲锋陷阵,何以劳神做学问?”
有晨光透漏过层幛般密集的树叶,风过沙沙作响。
只见挚友含笑轻抚幼童发顶,声音徐徐:“学而明礼、明德、明义、明耻!老夫不求我这孙儿闻达天下,指望他知礼、知德、知义、知耻,作堂堂正正俯仰无愧于天地之人而已。”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爱民护民,知礼明德、知耻明义,冯亦程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