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石岩老先生含泪点头,似安慰又似遗憾道:“你祖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长成如他所期望的那般……”
他哽咽难掩,福身又是一礼。
“好孩子!照顾好……你祖母和母亲还有妹妹们!”关雍崇声音里悲伤浓的化不开。
他颔首称是。
文坛两位泰斗前来冯家吊唁的消息传出,清贵人家渐渐也都上门祭奠,原本死寂的镇国公府哭声震天,青围马车络绎不绝。
年迈的定勇侯携全家前来,一声“不渝兄”已是潸然泪下。
冯亦程叩首还礼,刚直起身就见春桃拎着裙摆急匆匆从人后挤到他身后,喘着粗气压已极低的声音道:“大哥!卢平护院传信,纪庭瑜回来了!”
纪庭瑜!
他头皮发紧,一把扣住春桃的手,抬头看了眼还在行礼的定勇侯家眷,趁着众人不备强撑着已经发麻的双腿站起身,险些跌倒。
冯锦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冯亦程,不敢惊呼出声,低声问:“长兄?”
他紧握着春桃的手:“走!”
春桃低着头用力扶好冯亦程,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冯锦桐察觉出情况不对,他侧头低声同冯锦绣耳语:“二姐!劳烦你照顾妹妹们!我去看看长兄!”
冯锦绣也担心冯亦程身体撑不住,连连点头,冯锦桐忙起身悄悄去追冯亦程。
双腿发麻的冯亦程踉跄走下台阶,就见卢平面色凝重迎了上来,他正要与冯亦程说什么看到紧随而来的冯锦桐,便规规矩矩抱拳行礼:“大哥、三姑娘!”
“人呢?”他心里翻江倒海,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他害怕纪庭瑜带来回来的消息是沈青竹出了事,又期盼着纪庭瑜能告诉他南疆战场冯家尚有存者。
“后院,是银霜发现的,洪大夫正在给止血。”卢平道。
“走……”冯亦程脚下生风,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饶是他心里有所准备,可到了后院听到纪庭瑜咬着木板因为疼痛发出的闷哼声,他还是心惊肉跳。
推开房门,洪大夫正用被火烤过的刀片按在纪庭瑜的断肢上为他止血,纪庭瑜一手扣着桌角,死死咬住木板,一张脸通红全身的静脉都暴起,豆大的汗珠和鲜血不断往下滚落。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洪大夫将刀片移开,带血的手拿过毛巾擦了擦汗。
皮肉烧焦的味道入鼻,让人心惊胆战。
若不是经历过战场对这样的画面早已熟悉,别说闺阁女儿家,就算是儿郎怕也忍不住腿软。
冯锦桐睁大了眼,不明白纪庭瑜这是干什么去了,竟然……丢了一只胳膊!
“大哥!”纪庭瑜双眸猩红,他全身已被鲜血湿透,没来及的换下的衣衫褴褛,他单膝跪地似因为缺了条胳膊身形不稳,哽咽道,“沈姑娘带我和魏高一路快马疾驰南疆,路上遇到三公子身边亲卫岳知周,岳将军嘱托我将三册行军记录竹简送回,可……庭瑜有负所托,一路狼狈躲藏艰难回来,却只保住一册!请大哥责罚!”
语罢,纪庭瑜忙解开身后被血浸透的包袱,里面紧紧裹着一册竹简。
他双眸胀红,扶起纪庭瑜认真道:“你活着就好!”
冯锦桐这才恍然,原来长兄早已经派人往南疆去了吗?!
冯锦桐上前接过纪庭瑜手中竹简,展开一边看一边念:“腊月十二,疾勇将军冯卿明灭西凉小股骑兵,带一千兵力回营驰援。营地已为平地,疾勇将军救残兵四人……残兵称一日前,信王见南燕五万大军前来,弃营带三千人夹尾而逃。守营疾风将军冯卿瑜派五百兵士疏散后方百姓,率一千五百将士应战,疾风将军身死,尸身被焚。”
“腊月十三,疾勇将军死守丰县,南燕大军攻城。疾勇将军冯卿明称数百万生民在后主,冯家军背水一战,不战至之后一人,誓死不退!”
冯锦桐看了眼面色铁青扶着纪庭瑜的冯亦程,红着眼,接着道:“为乱大晋军心,南燕主帅云魄行挂副帅冯岐山尸身于车前!斩冯家十七子头颅……”
看到后面的文字,冯锦桐目眦尽裂,眼泪决堤,一股血气冲上头顶,脸色骤然煞白,胸口如同被一剑贯穿喘不上气来,杀气震天。
冯亦程夺过竹简,死死咬着牙细看竹简所书,字迹潦草……
为乱大晋军心,南燕主帅云魄行挂副帅冯岐山尸身于车前,斩冯家十七子头颅,刨腹辱尸,冯家十七子腹内无粮尽是树根泥土,云破行大惊!冯家军杀心激发,奋勇杀敌!十岁小儿血性,吾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尸……去也!
心口如同同是被千万支锥子狠狠地穿透,一股子腥甜从胸口奔涌到喉咙,尖锐要命的疼痛让他全身颤抖,险些跌倒在地。
“大哥!”春桃忙扶住冯亦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哪怕是已经看到了小十七的惨状,可他没有想到……小十七似的时候,竟是这般凄惨!
他闭了闭充血的眼,牙齿死命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此时绝不能沉溺在这无尽的哀痛中,冯家的伤、冯家的惨烈,得让天下看!他要将信王这皇帝嫡子脸皮……撕给天下人看!他借民怨民愤逼得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得不杀信王!
冯家的仇,他冯亦程用命来报!
此时,随着崔石岩和关雍崇老先生来祭拜之后,大都城内的权贵已纷纷前来,时机正好。
他睁开猩红的眼,灼灼双目凝视满身凄惨的纪庭瑜:“纪庭瑜,我有一事要你做!你……身体可撑得住?!”
“大哥吩咐!纪庭瑜万死不辞!”纪庭瑜咬紧了齿关。
“春桃,去将我房中取吴哲送回来得五册竹!”
“是!”春桃出门一路疾步快跑。
他见春桃出门,咬着牙郑重交代纪庭瑜:“我要你带着六册竹简从我国公府正门入!就在灵堂……以这满身的凄惨将竹简奉上!”
“你是年前替我去南疆为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送冬衣的!崇峦岭遇到被杀手追杀的冯家军猛虎营营长方炎,随你去南疆的护院全数丧命才救下方炎将军,方炎将军说刘焕章叛变,与南燕还有信王勾结,信王为夺军功强逼祖父出战,害死数十万将士。前线溃败疾风将军冯卿瑜一边舍命抵挡,一边疏散百姓,信王弃百姓于不顾,强行带走大半兵力护他夹尾奔逃!你一路被追杀躲躲藏藏拼死护着这六册竹简回来,只求苍天还我冯家英灵公道!”
冯亦程条理清晰,话里九分真一分假,已然将这六册竹简来源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要栽赃信王一个通敌之罪,哪怕这竹简上没有!
只有他信王会用流言这把剑吗?他也会……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事实,当满大都城的百姓看到半死不活的纪庭瑜,听到他拼死送回来的消息,还能人为有假?
即便是有一天朝廷放出所谓真相,百姓也会以为是朝廷为替信王遮掩一二的无耻谎言。
信王敢对冯家出手,他便要断了信王的登顶之路,甚至……要了他的命!
纪庭瑜明白冯亦程要做什么,用力点头:“大哥放心,庭瑜明白!”
见冯亦程直起身,满身杀伐,纪庭瑜又道:“大哥,岳知周将军还带了一句话……七少、九少带兵骑袭西凉都城未归,或可保冯家一脉!沈姑娘和魏高已经快马去了!大哥……万望珍重!切不可行鱼死网破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