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嬷嬷双眼泛红,用帕子掩着嘴眼泪吧嗒吧嗒掉:“大哥儿、二姐儿你们不知道,自咱们国公府出事,大长公主他心里苦如黄连,可他强撑着不能倒下,夹在皇室和国公府间左右为难,心跟成日都滚在那沸油里,无一日安生啊。”
蒋嬷嬷说的这些他心里十分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愿意为祖母竭力克制杀念,留那个庶子一命。
“去母留子这件事,我会替祖母做好,就别让祖母他老人家再费心了。”他说。
“嬷嬷,祖母难……长兄不难吗?”冯锦绣紧紧攥着帕子,含泪替冯亦程说话,“我父亲留下的那个孽障,留在冯家就是个祸患!当日长街之上,那个孽障说的那些话不让人后怕吗?把他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给家里招来塌天大祸!是不是到时候又得长兄跟在后面收拾残局?长兄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了这个家殚精极虑,今儿个武德门前长兄生生挨了一棍,到现在都没有能闲下片刻让洪大夫好好给把把脉,嬷嬷不心疼心疼长兄,却在这里求长兄想办法留下那个孽障?”
冯锦绣喉头哽咽难当,眼泪跟断了线一样:“从小到大,长兄即便有伤,也从不喊疼从不喊难受,难不成嬷嬷就真觉得长兄金刚不坏,全然不知疼吗?”
灯下的蒋嬷嬷如梦大醒,惊慌失措望着冯亦程,上下打量着他,紧张兮兮的声音带了哭腔问:“大哥儿,大哥儿你可还撑得住啊?是嬷嬷糊涂……是嬷嬷的错!嬷嬷这就让人去请洪大夫!”
“洪大夫此时正守在纪庭瑜,纪庭瑜失血过多,怕……”他抿着唇没说后话,想到纪庭瑜为了国公府,将好不容易止住血的胳膊又砍断,他眼眶发酸,“我不要紧。”
和纪庭瑜比起来,他挨了一棍算什么?!
他攥了攥冯锦绣的手,安抚冯锦绣:“行刑官手下留情,比起家法军棍可要轻不知道多少倍,否则我这身子骨还能站在这里?”
听到房内珠帘晃动,珠子磕碰的声音,丫头婆子细数从正房退了出来。
蒋嬷嬷擦干眼泪,替冯亦程、冯锦绣打了帘,进屋时就见董氏已经扶着大长公主已在圆桌前坐下。
董氏是来同大长公主禀变卖国公府产业的事情,事情的前因后果处理方式。董氏说得很清楚,大长公主知道董氏和冯亦程是为了国公府遗孤日后回朔阳计,并无什么异议。反到觉得董氏和冯亦程十分有决断,倒是不担心以后他们回了朔阳被宗族欺负。
同董氏说完他心里舒畅了一截儿,正准备用膳,就听到门外蒋嬷嬷的话。
大长公主和董氏立在屋内听了一会儿,才从珠帘后出来,
大长公主闭着眼,手指拨了拨佛珠,鬓间银丝在烛光之下生辉,越发显得容颜憔悴。
“阿宝……”大长公主对他伸出缠着佛珠的手,双眸通红。
他刚挪步刚走至大长公主身边,就被大长公主搂在了怀里,大长公主闭上眼,泪如泉涌,他死死咬着牙,睁开眼大声道:“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太医过来给阿宝瞧瞧。”
这便是听到刚才他们的话了,他望着大长公主:“祖母,我不要紧,您不必担心。”
“你便听你祖母的!”董氏早就焦心不已,双眼红得不像样子,手中的帕子都快被他扯烂了,“自家人面前,你要什么强?!”
今日他只知道大长公主带着孩子们去敲登闻鼓,瞧着几个孩子完好无损回来,还以为一切顺利,谁成想儿子居然在武德门前挨了一棍,怎么也没有人回来禀一声?!
要早知道儿子挨了一棍,他如何能让儿子这般劳累!
“哪里就不要紧了!你这孩子从小大到便是这样,不论哪儿疼哪儿伤从不喊一个疼字!非得要把小毛病弄成大毛病,被发现了才勉强承认!”大长公主声音严厉,“你若是不想祖母担心,就让太医好好瞧瞧!”
请太医的事情定下,大长公主又狠下了心开口:“那孽障要走,便让他走吧,我国公府没有这样骨头轻贱的子嗣。”
因冯卿玄是冯锦绣父亲的孽障,冯锦绣心中愧疚:“祖母……”
大长公主睁开通红的眼,硬挺着庄重威严,坚定道:“少了这个孽障,我国公府还可以指望老五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即便那孩子也是个女儿郎,难道我国公府女儿郎就撑不起冯家门楣了吗?!坐下用膳!蒋嬷嬷派人去前面灵堂把几个孩子都叫回来用膳。”
看了眼满桌子的素斋,大长公主语气不容置疑:“虽说要守孝,可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哪能跟我这老太婆一样不沾荤腥?!”
“祖母我们身上带孝……”冯锦绣红着眼说。
“不沾荤腥哪来的力气守灵?哪来的力气撑起我们国公府?孝义在心不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你们守来有个什么意思!阿宝身子弱,锦绣成了亲得调理好身子为将来打算,你们妹妹年纪又都还小,若真守上三年,身体还要不要了?你们康健、平安,这才是对你祖父、你们父亲尽的最大的孝!此事不容再议,旁人说嘴……便是我这个老太婆用孝道压着你们吃的!”
大长公主提起精神,对身旁婢女道:“让小厨房给孩子们用鸡汤给孩子们下碗面,放些酸笋、松茸,卧两个蛋!年前小厨房备下的云腿蒸上两碟!明日开始厨房里肉汤不能断,就说是我说的!”
“乖孩子,大伯母知道你孝顺,可你祖母说的对!”董氏拍了拍冯锦绣的手,“你祖父他们人都已经不在了,总不能连你们的身体也都因为一个孝字折进去!听你们祖母话!”
劝了冯锦绣董氏又吩咐婢女:“给二姑爷也做一碗面,配上爽口的小菜端过去,这几天二姑爷扎扎实实在国公府帮忙,着实辛苦。”
灵堂里不能离人,冯锦桐、冯锦稚带着三个妹妹过来,母亲同婶婶们便都在灵堂里守灵。
用完膳,乳母带着五姑娘、六姑娘和七姑娘回去休息,大长公主亲自盯着太医给冯亦程号了脉,听太医说冯亦程无内伤,大长公主这才放心下来。
冯亦程同冯锦绣、冯锦桐和冯锦稚四人刚从长寿院正房出来时,外面已是鹅毛大雪。
婢女提灯撑伞,陪着他们慢步往外走。
“今日长兄让我同三姐那么闹了一通,虽说以后回朔阳这宗族便不敢找我们麻烦,可这四十五万两银子……给的实在憋屈!”冯锦稚心里愤懑,“就宗族那吸血臭虫的做派,我宁愿用这四十五万两银子开个粥棚接济穷困人家,都比给了他们强。”
“国公府如今只剩女流之辈,就当花钱买平静吧!”冯锦绣笑着抚了抚冯锦稚的脑袋。
“不过,那萧先生倒是真高义!”冯锦稚提起萧容衍,眼底带着几分敬佩,“真是一派风光霁月之姿,与我之前见过满身铜臭的商人完全不同呢!到像是清贵世家的公子哥儿。”
萧容衍本就不是真正的商人,自然身上无铜臭。
刚出长寿院,就见小丫头撑伞扶着刘氏身边的管事嬷嬷罗嬷嬷匆匆而来,罗嬷嬷说刘氏遣他来唤冯锦绣去一趟。
“长兄,三妹妹、四妹妹,我就先去母亲那里,随后便去灵堂……”
冯亦程颔首。
冯锦绣行礼后匆匆同罗嬷嬷离开,不住地问罗嬷嬷是不是母亲刘氏有什么不舒服。
寒风瑟瑟,他侧身望着两个妹妹:“我去看看纪庭瑜,你们先去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