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祖母……”
众人福身行礼。
“母亲,您也要去?”董氏问。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视线落于冯亦程身上,却见冯亦程低垂着头,并不看他,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上前扶住他,心中悲伤难以抑制,他道:“送我冯家男儿最后一程,我撑得住!”
董氏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道:“郝管家,开门吧!”
“开门……”
郝管家一声吼,伴随着木门吱呀声,挂着白灯素缟,气势宏大的镇国公府六扇的朱漆大门齐齐打开。
可董氏不曾想到,镇国公府门外……竟然聚集了那么多提灯而来的百姓!
还有勋贵人家的年轻或年迈的官爵之士,他们静静立于雪中,就在这镇国公府黑漆金字的门前。
没有人告知他们镇国公府出殡的时辰,他们早早便来这里候着……想要送一送这一门忠烈之士。
董氏看到弟弟董清岳一身戎装,同几位朝内武将立于最前方,头戴孝布手提明灯,姿态挺拔英朗。
这让董氏想到除夕那夜百姓陪同冯家在这里等候消息,想到初五那日全城百姓提灯冒雪,同冯家在南门迎冯家英雄回家。
董氏心中情绪翻涌,的泪水终于再也绷不住。
昨夜董清岳一夜未睡,穿梭于朝中诸位武将之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诸位将军同他前来亲扛棺木,送镇国王冯威霆一程。
见府门打开,手执明灯的董清岳放下羊皮灯笼,行军礼单膝跪地:“末将董清岳,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立在董清岳身侧的武将石攀山红着眼抱拳跪地:“末将石攀山,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末将江如海,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末将甄则平,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末将张端睿,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快马而来的戎装武将一跃下马,跪于后方,高呼道:“末将刘宏,恭送镇国王、镇国公与诸位少年将军!冯家军之魂,永生不死!”
二夫人刘氏看着门外立于鹅毛大雪之中,一个个跪下恭送冯家英灵的武将,终于绷不住露出声来,整个人都软靠在冯锦绣的怀里,捶胸痛哭,为死去的丈夫,为已逝的儿子!
三夫人李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反倒是冯家十七公子回来那日悲痛欲绝,欲撞棺而死的四夫人王氏,他静静立于一角,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前,双眼早已失去了神采,如同木偶不知悲喜。
五夫人齐氏转过身去,死死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敢松口,生怕克制不住哀嚎出声。
立在门口的百姓,皆跪地哭喊,哀嚎声震天,高呼镇国王、镇国公……高呼冯家满门本是大好年华,却为护民而亡的少年将军们。
郝管家用袖子抹去眼泪,克制着哭腔,高唱:“跪……”
长街百姓早已经跪哭泣不成声,冯家诸人亦缓缓跪下。
“拜……”
冯亦程含泪叩首,一拜……他向冯家英灵立誓,定会舍命护冯家遗孤一世周全。
“再拜……”
他含泪二叩首,二拜……他向天地立誓,定要让亏欠冯家者血债血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三拜……”
他以头叩地,三拜……他向祖父立誓,此生他将承袭祖父志向,尽他所能护百姓周全,还天下太平。
“诵祭文,明诸公生平……”
萧容衍一身狐裘立于众人之后,静默凝视,仿佛鹅毛大雪不能近身的方外之人。
大晋的皇帝不明白……这百年将门镇国公府,功高盖主不假,可这国公府实乃是大晋脊梁!
冯家一倒……
便是除大晋国之履鞋,卸大晋国之甲胄。
乱世之中,列国争雄,各自为战,萧容衍敢断言,冯家诸将一亡,这雄霸一方的晋国,必定无缘问鼎天下江山。
遥遥而望,他见冯亦程起身,下意识向前挪了一步。
只听他的声音清亮铿锵,平静如温水而过,不若他几次人前开口那般震耳发聩,绵绵孺慕之情藏于其中让人触动情肠。
大长公主望着门外哭声撼动天地的百姓们,看着那戎装而来恭送镇国公府英烈的武将们,忽而就想起父皇过世之时。那时的百姓也哭……百官也哭,却哭得不如这般情真意切。
他紧紧攥着佛珠的手紧了又松开,心中早已不知是何滋味。
冯家……比皇室更得人心啊!
明明是极为简单的葬礼,明明没有通知任何人下葬时辰,可朝中武将、都城亲贵还有最普通的百姓,他们却都来了,声势虽不如当年他的父皇出殡时那么浩大,却比那更为催泪,更为让人触动情肠。
他忽而就想起几个时辰前,在这灵堂之内……他的孙儿说,冯家的尊贵不在血统,在气节,在薪火相传生为民死殉国的赤胆之心,在舍身护民的忠勇!
所以,百姓是真的记得冯家,念着冯家……
冯家的立世之本,在为民、忠义这四个字。
大长公主闭上眼,想起丈夫冯威霆的字……不渝。
孙子念祭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吾问祖父,何以不渝为字?祖父答曰,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泪水,顺着大长公主的眼角滑落。
“吾父,生为世子,每每战事传来,身先士卒!吾母常忧夜不能眠,循循劝之,吾父道……国若有战,民若有难,冯家儿女责无旁贷,皆需身先士卒,舍身护民,此乃冯家气节风骨,与冯家军黑帆白蟒旗一般,绝不可倒,方能鼓舞士气,灭犯我晋民之贼寇。”
“吾生而嫡长,十七子皆为吾弟,诸子生不同时,有长幼之分,志若一辙,无出长短。若有问生平所求,必答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吾弟皆承冯家风骨,忠烈、磊落、耿直、顶天立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以肉身报大晋百姓之奉养,以性命护边疆生民得以生还之一线之机。”
门外百姓、清贵与武将们,双目含泪,有失声痛哭,有衣袖拭泪,亦有挺立腰身双眸雾水朦胧者。
冯家之忠义,自在人心。
冯亦程嘶哑着嗓音读完祭文,含泪跪于火盆之前,将祭文投入火中。
大长公主侧头低声吩咐:“蒋嬷嬷……把人带上来!”
总得有人摔孝盆,摔了孝盆之后……大长公主便将着庶子交于冯亦程,是杀是剐都随他了。
蒋嬷嬷颔首称是,对灵堂外喊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很快,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跟随着那庶子进来。
谁知冯卿玄刚一紧这灵堂正厅,还没来得及走到大长公主跟前行礼,突然一队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护卫直接将冯卿玄擒住,按跪在灵堂之中。
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吓得蒋嬷嬷立刻将大长公主护于身后,各位夫人身边的忠仆亦是做出护主的姿态。
就连跪于门外的董清岳等武将都惊得站起身,一把按住腰间佩剑,蓄势待发欲拔剑而入。
大长公主扣住蒋嬷嬷高高抬起护着他的手臂,抬眼朝面色冷清毫无意外之色的冯亦程看去,大长公主心中顿时了然,知这是冯亦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