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两全之事……
他太贪心,想要保住那个庶子,还想要他和阿宝的祖孙情谊,因此弄得阿宝与他反目,发誓要杀了那个庶子。
我与那庶子……这世上只能二存其一!他不亡!我不得好死!
想起阿宝灵堂之上发的誓,大长公主手一抖,全身都是冷寒。
不,他做不到为了那个庶子,让阿宝死……
阿宝是他的心头肉!是他揣在怀里捂大疼大的!
他不能!
二选其一,他只会选阿宝……
不论是出于为冯家,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龌龊东西,那里能和他的阿宝比?!
阿宝以他自己的命做筹码时,他便已经输了!
想起今日灵堂里孙儿的那一番话,大长公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
哪怕祖父、父亲叔父兄弟们尽数葬身,冯家突逢泼天大难,他的孙儿依旧还能守住本心,保持心中那份疏朗正直,保留良善底线!冯家立世之根本的气节与硬骨他更是兼具一身。
大长公主心痛之余又很欣慰,欣慰他虽满手血腥,可还好……阿宝不是如此,阿宝才是真真正正的冯家人!
“你起来吧!”大长公主睁开眼,神色疲惫,“你把这半块玉佩交给阿宝,以后这支已经训练好的暗卫我交于他了!”
蒋嬷嬷终于喜极而泣:“哎!老奴一定好好和大哥儿说!”
“你告诉阿宝,那庶子……等明日出殡之后,他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不再拦了!”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心酸至极,声音低哑,“让他别记恨我这个祖母!我老了,很多事情上,容易被血缘和愧疚蒙蔽双眼。”
丑时,佟嬷嬷迈着小碎步进屋,对冯亦程行礼后道:“大哥,大长公主身边的蒋嬷嬷来了,说要见大哥。”
他凝视着床上呼吸已然均匀的纪庭瑜,放下手中火热的手炉,对还守在这里的洪大夫道:“有劳洪大夫守着纪庭瑜,我去去就来!”
“大哥回去歇一个时辰吧!出殡之事……还有的要忙,纪庭瑜情况已经安稳,老朽必不会让他有事!”
他颔首福身,拿了手炉披好大氅从炉火旺盛的房中出来。
冷风迎面扑来,见蒋嬷嬷立在门口,他握紧手中的手炉,抬脚出来。
“大哥儿……”蒋嬷嬷迎上前行礼之后,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嬷嬷有话快说,我乏的很了。”他有气无力的话音里透着几分冷意,全然没有平日里对蒋嬷嬷的亲近。
蒋嬷嬷走至冯亦程跟前,双手捧着半块黑玉龙佩递给冯亦程:“大哥儿应该知道大长公主手中有一支皇家暗卫!这是号令暗卫的黑玉龙佩,暗卫只听从半块龙佩所持者的号令!明日出殡之后魏忠便会来拜见大哥儿,以后只听从大哥儿号令,大长公主让老奴将此玉转交给大哥儿,还说……明日出殡之后,大哥儿想如何处置那庶子,他不再过问!”
见冯亦程不接玉佩,蒋嬷嬷碎步走至冯亦程身边抬手扶住他的手:“我陪大哥儿一边回清辉院一边说!”
“我去灵堂。”冯亦程说。
祖父、父亲众位叔叔弟弟那里不能没有人守着。
蒋嬷嬷点了点头,扶着冯亦程往灵堂方向走:“大哥儿……大长公主说他老糊涂了,被血缘和愧疚蒙蔽双眼,让大哥儿别记恨他!大哥儿……老奴跟了大长公主一辈子,只听大长公主认过两次错,都是对大哥儿认的!大哥儿让大长公主在您和那庶子之间做选择,可大哥儿是天上的云……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那庶子贱如泥尘,何德何能能与大哥儿相提并论?!”
深夜寒风最是冻人,却不比人心凉来的更刺骨。
再热的话,都暖不回人已死的心。
“这一次,大长公主更是将手中暗卫队交了出来。大哥儿……大长公主这就是给大哥儿看他的诚意,大长公主不日就要去皇家庵堂清修,大哥儿要回朔阳,说句不好听的……以后祖孙俩再见或许就是阴阳相隔!大长公主老了……活不了几年,就请大哥儿多多谅解一二!冯家男儿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人不可再离心了!”蒋嬷嬷语重心长。
“嬷嬷这话,可曾劝过大长公主了?”
冯亦程声音凉的让蒋嬷嬷手指发颤,大长公主……而不是祖母,大哥儿这真的是要斩断和大长公主的情谊?!
“大哥儿!”蒋嬷嬷咬了咬牙用力握紧冯亦程的手,“毒杀纪庭瑜这主意是嬷嬷给大长公主出的!大哥儿要是不解气,奴婢……这就回去自尽偿还!还求大哥儿不要再恨你祖母了,好不好?!”
他脚下步子一顿,看着蒋嬷嬷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为了救母来毒杀纪庭瑜的玉莲。
他从蒋嬷嬷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定定望着蒋嬷嬷:“嬷嬷,这世上最蠢的事,便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自己心中分量贵重之人的性命或是未来交于他人之手!嬷嬷还是活着好好伺候祖母吧!暗卫队……我收下了,只是嬷嬷,我与祖母之间除了这个称谓,情分是定然回不到过去了。”
冯家诸人还需要祖母大长公主的庇护,只要大长公主不再护着那庶子,他便也不用做的太过决绝。
毕竟……曾经的祖孙情,不曾作假。只是如今也的确是各路不同,再回不去了。
他拿过蒋嬷嬷手中半块玉佩,转身朝灵堂方向走去。
蒋嬷嬷泪眼朦胧立于灯下,看着冯亦程同佟嬷嬷和春桃渐行渐远叹了一口气,最终祖孙俩还是起了隔阂,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再消除了。
冯亦程走至灵堂前还未进去,便停下步子,他转头对佟嬷嬷道:“嬷嬷替我同平叔说一声,挑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守在灵堂外,只要那个庶子一进灵堂不论是谁带着,立刻给我拿下按死,不得有误!”
“是!”佟嬷嬷颔首称是。
他抬脚进了灵堂,只见原本都回去休息的冯锦绣、冯锦桐、冯锦稚都在。
“长兄……”冯锦绣站起身。
那一瞬,他眸子便红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总不能让祖父、父亲、叔伯兄弟这里无人守着。”冯锦桐道。
“长兄!”冯锦稚走到冯亦程身边,郑重道,“明日……我必定会一刀结果了那个庶子!长兄放心!”
他勾唇轻轻抚了抚冯锦稚的发顶:“我们就在这里陪陪祖父他们。”
初十,大雪半夜突降,将整个人大都城被笼罩在深重朦胧之中。
寅时一刻天还未亮,镇国公府已是炊烟袅袅,仆妇和丫鬟婆子们角门进进出出。
各院粗使的丫头或拎着描梅花热水铜壶或拎着黑漆描金的食盒,在厨房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轻手轻脚沿着素绢白灯笼装点的曲径回廊各归各院,井然有序。
今日,皇帝下旨追封的镇国王镇国公同冯府诸位爷和公子今日出殡,需在太阳升起之前,将人下葬。
寅时末,冯府阖府上下全都聚集于前厅。
秦嬷嬷扶着双眼红肿的董氏进灵堂时,几位夫人和孩子们都已经到了。
“五弟妹,今日下雪路滑不好走,你身子重,便不要去了。”董氏望着腹部高耸的五夫人齐氏道。
齐氏轻轻扶着腹部,哽咽开口:“我和孩子……得送冯家英雄最后一程!”
随后,一身白衣拄着虎头杖的大长公主也扶着蒋嬷嬷的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