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嬷嬷怔住。
“嬷嬷是忠仆,阿宝深信嬷嬷能够照顾好祖母,还请嬷嬷时时开解,让祖母能痛快些。”冯亦程垂眸,低声开口,“平叔,走吧……”
春妍与佟嬷嬷对蒋嬷嬷行礼后,跟在马车一侧。
蒋嬷嬷立在皇家清庵门口,望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心跟钝刀割肉一般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道路并不宽敞的庄子,庄子内闹玩的孩童见有漂亮的大马车前来,嘻嘻闹闹追在马车后面。
沿着田间车马通道,冯家车马队伍一路向西,停在了一家还挂着白灯笼的小小院落前。
佟嬷嬷扶着冯亦程下了马车,卢平前去扣门,佟嬷嬷命人将装在后面马车上,给纪庭瑜准备的一应吃食和日常用的物件儿拎了出来。
卢平见半天没有人开门,透过门缝往里瞧,分明看到屋内有人影。
他喊道:“纪庭瑜,我是卢平……大哥来看你了,快把门打开!”
杂草丛生的小院内传来纪庭瑜极为冷淡的声音:“寒舍脏乱,不敢委屈世子,请回吧!”
卢平还要敲门,却被冯亦程拦住,他立在门口对着门内道:“纪庭瑜,是冯家对不住你,对不住纪家妇!你为冯家舍命……冯家却差点儿连你的命都要了,我知道即便是处置了那个庶子,也再换不回你的妻!冯家欠你良多,此生冯亦程将尽己所能竭力以图偿还一二,不若不想见我便收下这些吃食和日用物件儿。”
冯亦程转头吩咐人将那些物件儿吃食都放在门口,走了几步将祖母给纪庭瑜的五百两银票塞进一床叠好的锦被之中。
屋内,纪庭瑜眼眶发红。
他知道此事不怪大哥,且在他差点儿被大长公主了结之时,是大哥拼了得罪人……拼着和大长公主闹翻,将他救了回来。
他还记得在昏迷中,隐约听到大哥让人为他把洪大夫从永定侯府抢回来,说他是冯家的恩人,谁敢和他抢大夫……大哥便要将其全族斩尽,鸡犬不留。
听到大哥让将那郎中指节一节一节敲碎……
后来,他还听说,大哥拔刀冲向灵堂,为他与大长公主争论,起誓那庶子不死,大哥自己便不得好死!
甚至,断了祖孙情谊。
大哥如此为他讨公道,他若连大哥都恨,大哥又何辜?
其实他该明白的,他之所以誓死效忠于冯家,是因为冯家的风骨,冯家世代薪火相传的忠义,冯家舍身护民的勇气。
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确是冷了他的心。
可冯家的诸位们,难道不是将这些品质集于一身?难道不值得他纪庭瑜誓死追随?难道就因为大长公主一人所为,他就要舍弃自己从前坚定不移的信仰?
就在佟嬷嬷扶着冯亦程上马车之际,那两扇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冯亦程弯腰进车厢的动作一顿,回头便见失去一臂的纪庭瑜双眸通红从门内出来。
他直起腰身看向纪庭瑜的方向,喉咙翻滚,眼眶滚烫。
纪庭瑜紧紧咬着牙,撩开衣裳下摆对冯亦程跪下,重重叩首。
他从马车上下来,低哑着声音对卢平说:“平叔,扶纪庭瑜起来。”
“哎!”卢平忙将纪庭瑜扶了起来。
冯锦稚望着卢平,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纪庭瑜,你不请我和长兄进去坐坐吗?”
纪庭瑜望着一趟南疆被晒黑的冯锦稚,视线又落在冯亦程的身上,紧紧咬着牙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纪家的院子大约是因为无人打理,荒草丛生,屋内纪庭瑜倒收拾的整洁干净。
冯亦程和冯锦稚在黑漆方桌前坐下,纪庭瑜一只手拎着茶壶给他们倒水。
他没有阻止,只颔首道谢,询问纪庭瑜的身体状况。
“什么都好,就是清闲的很……”纪庭瑜垂着眸子,声音落寞,“我少了一条手臂,很多事情都用不上我了,往后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作什么!”
卢平一听忙道:“庭瑜你可不能这么想,不是不给你安排事情,是想让你好好养好身子!”
冯亦程抿了抿唇,转头看外面正在帮纪庭瑜整理院落的仆妇婆子。
人人都应该有事做,有事做……心气儿才能不散。
他垂眸,略作思索后开口:“平叔、佟嬷嬷、春妍,你们在外面候着,我有话同纪庭瑜说。”
“是!”秦嬷嬷与卢平行礼朝外走去。
春妍最后一个出去,替冯亦程将门关上。
“纪庭瑜,我有事需要拜托于你。”他没有避着冯锦稚,郑重对纪庭瑜开口,“我想让你去铜古山,帮着我七弟阿玦……重建冯家军!”
纪庭瑜睁大了眼看向面色沉静的冯亦程。
七公子?
七公子还活着?!
纪庭瑜只觉自己腿和脸都麻了片刻:“七公子活着?”
冯亦程点了点头:“此次去南疆最大的收获,便是找到了阿玦,救回了阿雲,此事……我连母亲也未曾说,只有我同小四知道。冯家如今处境艰难,若让今上知道两个弟弟还活着,怕是又要陡生波澜。”
纪庭瑜张了张嘴,知道冯亦程这是听出他刚才的不满,才会将此事告知于他,将南疆之事托付于他,可他这个样子……
纪庭瑜悄悄攥住了自己空空荡荡的袖管,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大哥不是想托付我,而是想要我振作起来不要再自怨自艾,所以才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纪庭瑜,纪庭瑜懂!可是即便是去了……我这个样子也是不成的,只会成为累赘!”
见他还要说什么,纪庭瑜突然单膝跪地道:“大哥若还愿意用纪庭瑜,且等纪庭瑜一段时间,大哥重伤武功全失之后能捡起射日弓,纪庭瑜失去一条手臂也能重新用左手执剑!”
他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只要纪庭瑜心里的那股子心气还在就好。
“好,我等你!”他点了点头,亲自将纪庭瑜扶了起来,“五月初一,我们举家迁回朔阳,你可愿随我一同回朔阳?”
纪庭瑜望着冯亦程郑重道:“纪庭瑜已无牵挂,从今日起誓死追随大哥。”
他鼻头发酸,这便是祖母辜负了的冯家忠仆……
“那就准备准备,四月底回冯府来。”
“是!”纪庭瑜颔首。
古平镇宝香楼。
萧容衍从马车上下来,转身亲自将穿着一身常服的慕容沥接下马车。
慕容沥朝台阶上踏了两步,转头看着古平镇庙会,入目处处是繁华,人山人海,小贩在摊位变着花样儿叫卖,吆喝此起彼伏。
慕容沥在大燕时,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吵杂,目光所及的晋国百姓虽是粗布麻衣,却不见褴褛,孩童骑在父亲颈脖之上,手举糖葫芦,遥看戏台之上唱戏的伶人,鼓掌叫好。
两侧摊位的道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到处都是谈笑声,还有来庙会看热闹的百姓与摊贩讨价还价的拉扯声。
这样的喧嚣,慕容沥很艳羡。
他希望若干年之后,他们大燕的百姓也能如晋国百姓这般富庶,不受战乱之苦。
“看什么呢?”萧容衍笑着问慕容沥。
“羡慕大晋的富庶……”慕容沥照实对九叔说。
萧容衍笑了笑,缓缓开口:“用不了几年,我们大燕也会如此!不必着急……”
“我相信父皇,也相信九叔!”慕容沥一双黑白分明的璀璨眸子望着萧容衍道。
萧容衍知道有人跟着,做足了对慕容沥恭敬的架势,请慕容沥与冯耀先行入宝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