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人人都要同他镇国公府冯家一般,孩子犯了错,便大义灭亲?
这大都城中,为自家孩子收拾烂摊子扫尾的清贵官宦还少吗?那吕相还不是不整日为他那个招猫逗狗的孙子擦屁股?
只能说,李茂被冯亦程盯上了也算倒霉,也怪李茂,给自己儿子屁股都擦不干净,活该让冯亦程抓住把柄。
可这话作为皇帝他不能同李茂说。
“算了”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言愧对君恩的李茂道,“你也是爱子心切,就先让你儿子养好伤,逼死也不是亲自杀人,可强行玷污他人妻室,按律要么流放边塞20年苦役,要么打断双腿!既然镇国世子已经代劳便这样处置吧!你教子不严,朕罚你半年俸禄,回去后再派人去苦主家,赔银子了事,这事就这么了结。”
皇帝又想到了那个让人头疼的冯亦程,闭了闭眼道:“至于镇国世子那里,你不用担心!去吧”
“多谢陛下!”李茂抬头感激涕零望着皇帝,重重叩首,“微臣不能替陛下分忧,还要让陛下为臣费心,实在是罪该万死!陛下爱重罪臣之心,罪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之万一,微臣此生定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好了!少说漂亮话了,去吧!”皇帝歪在金龙团枕之上,对李茂摆了摆手。
李茂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弓着身子退出大殿,直到站在大殿外,看到脚下青石地板被日光铺满这才站起身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虽然说罚了半年的俸禄,可只要皇帝还信任他就好。
李茂攥了攥拳头,抬脚朝宫外走去,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和未来皇帝的信任。
他和冯威霆最大的区别,便是冯威霆品行高洁,百姓之中盛誉滔天,求得是俯仰无愧天地。
而他并不在乎百姓怎么看他,也不在乎无愧于心,只在乎皇帝怎么看他。
只要那些信不复存在,或者永远不被皇帝看到,那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李茂离开之后,皇帝将太子唤了过来,让太子去同冯亦程说一声,李茂之子的事皇帝已经知道,既然冯亦程已经打断了李明堂的双腿,他也罚了李茂半年俸禄,此事也就算了结了。
皇帝还让太子亲自去给镇国世子府送赏赐,不论私下如何对冯亦程不瞒,明面儿上还得让百姓看到皇帝对镇国世子维护百姓之心的赞赏才是。
太子得到消息时便一脸震惊,没有想到冯亦程手段如此雷霆,竟直接打断了左相儿子的双腿,丝毫不留余地。
秦尚志一时间也都摸不透冯亦程的意思,甚至替冯亦程捏了一把冷汗,毕竟左相李茂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好招惹的。
谁知,最后竟然会是李茂进宫请罪认错,百姓赞扬冯家爱民之心。
这一团乱的,连秦尚志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左相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被镇国世子吓到了?
秦尚志眯了眯眼,会不会是左相有什么把柄攥在镇国世子的手中,被镇国世子逼得不得不这么做?
可秦尚志并未将此怀疑告知太子,事关恩人冯亦程,他不能随意对太子开口。
天色微沉,店铺鳞次栉比的长街上,酒肆茶楼内已点亮灯火,但青瓦飞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还未亮。
将沉的夕阳余晖璀璨耀目,将半个大都城映照成金色。
太子带着皇帝的称赞口谕和赏赐,亲登镇国世子府大门。
连皇帝都称赞镇国世子,大都城内谁还敢再说镇国世子张狂?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方天际就只剩下一抹残留的暗淡霞色,太子也踏出了镇国世子府的大门。
董氏携全家将太子送至门前,行礼与太子告别。
太子含笑道:“世子,借一步说话。”
如今,太子已然将冯亦程当成自己人,难免还是要叮嘱冯亦程一二。
冯亦程称是送太子到马车前,就听太子道:“世子以后做事还是要谨慎些,不能总用战场上动辄伤人那一套,此事你大可告诉孤,孤来处置,何苦得罪左相?左相可不是一个心胸款狂之人啊!”
冯亦程忙对太子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提醒,陛下身体抱恙,太子如今替陛下处理国事,辛劳万分,我怎好拿这样的小事去给太子添乱?”
“且虽说左相心胸不够广阔,但到底李明堂有错在先。言是怕若此事私下了结,有左相先例在前,往后大都城内官员都会有样学样,一旦这样的风气贯穿整个朝堂,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岂不是给殿下留下祸患?”
听到这些话,太子心中熨帖极了,原来冯亦程是为了他,才对左相出手如此狠辣。
太子点了点头,声音越发温和:“虽是如此,可”
“殿下!”不等太子说完,冯亦程又是一礼道,“我不日就要回朔阳,日后来大都的机会不多了,临走之前……只想能为殿下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他左相有恨有怨,尽管冲我冯亦程来!可殿下将来的朝臣,绝不能都去学左相,目无君上,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太子抿住唇,冯亦程果然是全心全意将自己当成了主子,只为他的未来着想,他心中感怀万分对冯亦程长揖一拜,谢冯亦程为他考虑周全。
“你身子弱,回去吧,风凉……”太子关切道,“我已经派人去朔阳通知朔阳的地方官,你明日启程回朔阳,让他们好生听你吩咐!助你安心处理宗族之事。”
冯亦程又是一拜:“多谢太子殿下!”
目送太子的车驾离开,冯亦程在抬眼,眸底已是一片冷漠肃然。
冯锦稚见事情发展全然如冯亦程所料,高兴的不行,快步从高阶之上冲下来:“长兄,果然和你料的一样!”
“回去再说。”冯亦程牵着冯锦稚的手,笑着转身同冯锦稚看着还生气的董氏。
太子来之前,董氏正在训斥冯亦程,说他打断左相之子双腿的事情做的太过。
冯亦程未将手握左相把柄之事告知董氏,可太子这么一来,说起左相在皇帝面前如何痛哭认错,且没给冯亦程上眼药,董氏便明白,他儿子怕是捏着李茂的七寸了。
冯亦程扶着董氏的手臂,送董氏回院子,董氏路上忍不住絮叨:“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你倒好……还得罪李茂那种位高权重的小人!”
“阿娘,阿宝绝不会随便为冯家招惹祸端,阿娘且看着,李茂……定会在我们举家回大都之前,来服软示好,阿娘届时客气些就是了。”
董氏侧头看着特意叮嘱他客气一些的儿子:“你这是打得什么主意?”
“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白脸阿宝唱了,红脸自然需要阿娘来唱!如此左相才会觉得在冯家有突破口可筹谋布置,不至于与冯家以死相拼。”
“所以,你手中果然有李茂的把柄?”董氏道。
冯亦程颔首:“祖母交于我,用来护着冯家的,阿宝定会妥善使用。”
“你有分寸就好!”董氏拍了拍儿子的手。
天还未亮,雾气未散。
长街临街红灯未熄,大都城四下寂静,偶有犬吠之声。
早起摆早点摊子的小摊贩夫妻挑着扁担从薄雾中疾步而来,一到摊位两人就赶忙忙活起来。
妇人动作麻利系上围裙,点燃高挂的灯笼和灶炉,往锅里添了水。汉子用竹竿支起油布棚子,摆好桌椅板凳,正准备擦桌子,就听到长街西面传来踢踏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