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程对门外百姓一拜,又唤了冯卿平的名字。
冯卿平受宠若惊,忙上前对冯亦程行礼:“世子……”
“去向周大人举报你堂兄弟,安顿好哑娘之事,做的很好!法不避亲,堂兄犯错……你举报,而后为其善后,像我冯家子孙!”冯亦程深邃幽沉的眸子凝视冯卿平。
冯卿平只觉内心情绪翻涌,鼻头酸胀,将头垂得更低,他内心其实是羞愧的。
“你年纪尚小,你父能教导出你这样的儿子,不负冯家祖宗。”冯亦程视线落在冯卿平的父亲冯岐禾身上。
冯岐禾一怔,抬头看向那周身威严气度与镇国王如出一辙的冯亦程,微微垂下眸子向冯亦程抱拳。
经历过战场,从尸山血海中归来之人,即便年纪再小,身上的杀伐锋芒,还是无法掩盖。
毕竟,战场便是修罗场,无法狠心之人,便无法全身归来。
绵绵细雨沾湿了门外百姓,和祠堂内冯氏诸人的发丝衣衫,青石地板除却立着人的地方是干的,已湿成一片,隐隐映出灯火之色。
“今日除族者众多,族长亦被罢免,冯氏宗族元气大伤,但族人须知,除旧布新,大破方能大立,从此往后希望冯氏全族上下,谨记冯家祖训,谨记冯氏护民爱民之心,立身端正,心怀光明,做俯仰无愧天地的堂堂正正之人。”
族老纷纷点头,不知是迫于冯亦程的威势,还是真的从心底赞同。
“冯氏宗族正待推陈布新之时,不可无族长,由冯岐禾暂代族长之位。”冯亦程望着冯岐禾,“凡事多与几位族老商议,等大都冯家迁回朔阳,而后再定信任族长人选!日后……冯亦程长居朔阳,若再听到有冯氏子孙欺凌百姓之事,决不轻饶!且冯氏宗族之人绝不可帮扶……因欺凌百姓被除族之人,若违背,族长需严厉处置。”
该做的事情做完,该说的事情说完,冯亦程对各位族老和百姓行礼后,将余下之事交给冯岐禾处置,自己先行离开。
立在细雨中的冯岐禾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族长之位会“咣当”一下子,砸到自己头上,还是冯卿平提醒,这才回神。
马车上,冯锦稚心有不甘,一坐下,冯锦稚便道:“长兄为何不将族长一家子处置干净?那个族长应该全家除族,长兄怎么还让他儿子当族长呢?还有其他家族人……他们家里也不是没有罔顾祖宗家法的,应该将他们全都除族,冯氏才能干净!”
冯亦程此次毫不徇私,铁腕整治宗族,看似雷霆,可确并非全部斩草除根,至少每家子都留了人,这让冯锦稚极其不满。
榆木精致的青围马车四角悬着明灯,摇摇晃晃的光线照进马车内,将冯亦程深沉如水的眸子映得忽明忽暗。
“赶狗入穷巷,打狗打不着,恐会遭到反噬。”冯亦程耐心同冯锦稚解释,“达到目的即可,不必做赶尽杀绝之事,否则将他们逼上绝路,让他们鱼死网破,于我们无利。”
冯亦程将事闹大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收揽民心,和练兵剿匪。
如今目的已经达成,且留下宗族部分堪用之人可为他所用,何乐而不为?
常言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前路绝了,他们便会无所顾忌,冯亦程倒不是怕……只是横生枝节,难免需要他分神在这些不值当的小事上。
冯锦稚眉头紧皱,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愿饶人:“长兄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就他们那群人,拿什么和咱们家鱼死网破?让他们还留在宗族……真是不甘心!不如出族来的痛快!”
“以为你长大了,怎么还这么毛燥?”冯亦程倒未生气,语音里带着笑意,“我们回到朔阳,还要用宗族之人,出族于我们不利!如今得了民心,顺理成章为将来练兵铺路,且这笔银子还不用我们冯家出,还不好吗?”
冯锦稚皱眉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
“刚才,虽然我叮嘱了,不许帮扶被除族之人,可血脉亲情在,他们能看着自家子孙或是父辈受苦,不去帮扶一把吗?我们有言在先……他们知错犯错,把柄在手,日后若想处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冯锦稚眼睛一亮,忙笑道:“长兄说的是!”
他点了点头,叮嘱冯锦稚:“凡事有度,过则为患,留一线,藏后手,才是御人之道。”
“小四记住了!”冯锦稚认真点头。
冯亦程的马车停在冯家住宅门前时,沈青竹看到一位气度非凡的男子带着护卫,立于冯家祖宅不远处。
见春桃已撩开马车车帘,沈青竹撑伞上前,护住冯亦程下马车,低声道:“大哥,冯府门前有人。”
萧容衍身着白色祥云暗纹直裰,腰系金丝滚边暖玉点缀,于这细雨夜色中格外显眼。
月拾一手提着羊皮灯笼,一手撑伞,乖觉立于萧容衍身侧,暖澄澄的灯光,为萧容衍原本深邃凌厉的五官增添了一抹柔和之色。
冯亦程抬眼朝萧容衍的方向望去,只见温润儒雅的英俊男子,举止雍容雅致朝他遥遥一礼。
想起萧容衍说,要同他谈一桩生意之事,他猜此事或是紧急,萧容衍这才屈尊在此候着。
“是萧先生!”冯锦稚眉目笑开,“萧先生怎么来朔阳了?”
沈青竹不明情况,见冯锦稚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隐隐放下了心头戒备。
冯亦程下了马车,见萧容衍抬脚朝他走来,他上前行礼后问:“萧先生在此等候,是为了生意之事?”
细雨沥沥,落在油纸伞面上,清润无声。
为冯亦程撑伞的沈青竹满眼探究瞅着萧容衍。
“正是。”萧容衍颔首,深不见底的幽邃瞳仁带着十足郑重望着他,行礼道,“事关重大,需与大哥单独相谈。”
萧容衍目光平静内敛。
全渔撑着伞上前,笑着同萧容衍行礼:“萧先生……”
“全渔公公竟也在……”萧容衍朝着全渔浅浅颔首。
“世子此次回朔阳,殿下怕世子人手不够用,全渔旁的不会跑跑腿还是成的,就厚颜跟着世子来了!”全渔朝着冯锦稚看了眼,又望向萧容,衍眼角眉梢都是尽在不言中的笑意,“萧先生同太子说有生意上的事要出趟远门,原来是要来朔阳啊!可真巧!”
萧容衍听出全渔的玩笑之意,笑了笑道:“倒的确是为了白茶生意,特来请教世子,望世子能够指点一二。”
“小四,你亲自带全渔公公去住处,再让管事安顿好太子府护卫军,今日辛苦全渔公公!”冯亦程道。
“世子这话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是跑了跑腿而已!”全渔不敢领功。
“全渔公公请吧!”冯锦稚不想让全渔再杵在自家长兄和萧先生跟前,笑着上前道。
冯亦程略略颔首,对萧容衍做出请的姿势:“萧先生入府一茶。”
冯亦程让人在湖心亭备了茶水。
湖心的八角凉亭,朱漆圆柱,四面通透,高翘的檐角下挂着四盏明晃晃的灯笼,将湖面都映得十分亮堂。
细细密密如毛细雨入湖,不闻声响,朦朦胧胧如笼罩一层薄雾于湖面之上。
雨水沾湿了湖心亭的红木倚栏,圆柱中间的锦幔和湘妃竹帘被瑞兽铜钩勾起,立着两只铜鹤顶灯,许是今日有雨湖上风大,罩在琉璃罩子里得火苗竟也摇摇曳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