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竹和月拾两人各自撑伞，就守在通往湖心亭的木桥上，见两位主子在厅内似乎在赏画看什么图，两人背对着湖心亭……不得命领，谁也不敢回头看。
风势渐大，吹得石桌上舆图翘起一角，手持灯火的冯亦程上前，抬手压住舆图一角，俯身用灯照看萧容衍展开的舆图。
见上面有用朱笔圈出的几座山，离朔阳不远的牛角山极近，他不解看向萧容衍。
“崆峒山与牛角山中间这几座山，我的人周旋几年，一天前才全部买下的。”
萧容衍望着冯亦程目光坦诚。
冯亦程恍然。
他的人纪庭瑜就在牛角山附近，所以萧容衍才来找他。
他视线掠过舆图，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问：“萧先生所说生意，与这几座山有关？”
萧容衍直起身，郑重望着冯亦程：“不瞒大哥……这几座山中，有铁矿。”
他抛开私情细细想过，冯亦程的人藏身在这附近，他在这里开矿必定瞒不住冯亦程。
于其在与各国斡旋的同时，还要与冯亦程这样心智谋略的人斗智斗勇，不如坦然相告，以利聚而成友，互惠互利。
且，若这几座山有冯亦程看护，他也就不怕被晋国朝廷察觉。
冯亦程望着萧容衍的眸子，似笑非笑道：“萧先生，与其说是生意，不如说……是打算以利诱之，就是不知萧先生能给我什么。”
他目光专注凝视着冯亦程，压低醇熟的嗓音，慢条斯理道：“衍是想与大哥携手共赢。冯大哥藏人于山中，制造匪患，是为何衍心中清楚，冯大哥心中明白。冯大哥想要藏兵于山中以备来日，需要兵器，大燕欲强兵兴国，更是需要兵器。”
“所以，萧先生想同我做什么生意？”冯亦程不咸不淡问。
“衍在晋国并无根基，人手缺乏，而冯氏一族树大根深，所以……与其费神将大燕忠勇可用之人送至晋国，不如与大哥携手，衍买山……大哥开矿，所得之三分皆属大哥。”萧容衍道。
说起来，冯亦程出个人力，开矿尽得三分，条件已算十分优渥。
且萧容衍此时上门，可以说解了冯亦程心头大患。
养兵需粮，也需兵器。
朔阳城内练兵尚且可以明目张胆采买，纪庭瑜现下人少也可以应付，将来兵甲充足人多了呢？还有远在南疆的阿玦，虽说有各位冯家军将军帮扶，可到底数量有限，多了……晋廷怕会怀疑。
“若冯家开矿，就得护此山不被晋廷知晓，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罪……”冯亦程手指在羊皮舆图上点了点，“萧先生说的容易，办起来似乎冯家冒得风险更大些。”
“衍从商，商者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萧容衍垂眸望着冯亦程精致的侧颜，耳廓和颈脖细腻的棱角曲线，情不自禁略略低头凑近了冯亦程的耳边，嗓音很低，“冯大哥同衍是同一类人，既已有筹谋，便不会游移不定。”
冯亦程手心收紧，耳根略有些发痒，两人离得极近，他的肩膀几乎擦着萧容衍的胸膛，他说话时胸腔的起伏都尽在咫尺。
雨势渐大，亭顶青瓦被洗得乌亮，湖面雨水激起的水雾愈盛。
冯亦程稳住心神，放下手中主灯，转身与半步之遥的萧容衍直视，眉目清净，不急不缓开口：“冯家开矿，将铁矿炼成成可用兵器交于萧先生，冯家也不占萧先生便宜，五五分！”
萧容衍望着冯亦程的眼神含笑，手指抚着石桌边缘，又朝冯亦程逼近：“冯大哥应当知道，三七分……衍已做了很大让步了。”
冯亦程半分未退：“大燕偌大一国，国内并非没有矿山，尤其是收回南燕之后，大燕国力大增。若是我猜的不错，萧先生之所以在晋国境内开矿山，是为日后驻兵戎狄的大燕军队提供兵器。与其将铁矿运往戎狄，再劳烦萧先生安排可靠之人在戎狄境炼制兵器，不如冯家一手包揽，反正不论是往戎狄运送铁矿还是兵器，风险都是一样的！冯家包揽，萧先生便可将大燕忠勇可用之人都用别处，为来日大业将基础打牢靠些。”
来日大业……
萧容衍呼吸重了几分，冯亦程当真懂他。
成大事者，格局宽广，从不拘泥眼前利益。
为大燕考虑，只要今日萧容衍与冯亦程能有携手共谋的起端，他日大燕厚积薄发逐鹿中原，或亦可相邀冯亦程共谋。
萧容衍从不曾忘，冯亦程曾言……冯家护的是晋民，并非晋国林氏皇权。
“好。”萧容衍一锤定音应承下来，却迟迟不曾退开，只静静凝视他的双眸。
冯亦程手心微微收紧，萧容衍身上的沉稳的气息着实扰人，他道：“萧先生若是再无旁的事，我就不送了，等安排好自会让管事前去与萧先生身边管事接洽。”
“我让厨房给长兄和萧先生备了点儿酒菜送来，长兄今天在祠堂忙的都没有吃东西……”
冯锦稚带着仆妇撑伞从木桥往湖心亭而来，还有月拾和沈青竹。
“长兄，萧先生！”冯锦稚行礼后笑道，“小四给长兄和萧先生准备了点酒菜……”
冯锦稚算着时间，想两个人应该快聊完了，这会儿上酒菜，长兄和萧容衍就能多待一会儿，萧容衍就能早日入赘，成他的姐夫。
仆妇们手中拎着黑漆描金的食盒，微微弓着腰，迈着碎步鱼贯而入，轻手轻脚打开食盒，将冷碟摆了出来。
不等萧容衍开口，冯亦程便先道：“我与萧先生之事已经谈完，萧先生随后还有要事不便在冯府停留。”
说着冯亦程一本正经看向萧容衍：“青竹……送萧先生。”
萧容衍眉目含笑望着冯锦稚道：“有负四姑娘美意，萧某实是有事在身，改日萧某做东……向四姑娘赔罪。”
冯锦稚难免觉得有些可惜，点了点头：“那萧先生记着，可别忘了！”
“一定！”萧容衍颔首。
沈青竹对萧容衍做了一个请的收拾：“萧先生请……”
萧容衍回头朝冯亦程长揖一礼：“有劳冯大哥送萧某两步，萧某时间紧迫，还想与冯大哥说说哑娘之事。”
冯亦程不动声色收紧收紧，颔首。
冯家祖宅十步一景，布局极为讲究，院内陈景的铜器摆设，都是百年往上数的物件儿，可见家世底蕴何其雄厚。
雨打树叶沙沙声极为轻盈，两人沿九曲游廊朝冯府外不紧不慢前行。
“哑娘已认了义父，倒是不必强求送来冯府养着，凭哑娘自己的意愿。”冯亦程想起今日从青楼妈妈那里要来的哑女，“若是哑娘缺个伴，我让人将今日青楼妈妈带来的那个哑女送过去。”
“那便送过去吧！”萧容衍笑道，“哑娘的确是缺个玩伴，两人都不能言语，应当能相处好。”
冯亦程让人留下那个哑女，也有这个意思。
“哑娘的事情，既已说定，我……便不送萧先生了，萧先生慢走！”冯亦程对前面带路的沈青竹道，“青竹，送萧先生！”
“是！”沈青竹颔首。
“萧某告辞。”萧容衍对冯亦程行礼。
沈青竹撑伞挑灯走在最前面，恭恭敬敬将萧容衍和月拾主仆俩送出门，便命人关了冯府大门。
月拾忍不住和萧容衍嘀咕：“冯大哥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罗刹？以前没见过……”
“冯大哥身边能人众多。”萧容衍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一跃上马，手持乌金马鞭，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