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琅华低着头羞愧难当:“祖父不敢违背皇帝,便称那信是佟贵妃打开时便有,因此害了御史简从文全族。”
冯亦程眯了眯眼,所以当年御史简从文的案子审的那么利索,大理寺雷厉风行三天便将案子的来龙去脉审了个透彻,原来是有皇帝在背后做推手。
当年佟贵妃宠冠六官,可皇帝并非是长情之人……绝不可能是为了替佟贵妃母族遮掩才要杀刚直不阿的御史简从文。
除了早年积怨之外,怕佟贵妃母族当年所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大多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纵宠和包庇,甚至在皇帝未登基之前,也曾参与其中。
皇帝总想得到一个贤君明主的名声,自然是不允许背后的污糟事被简从文捅出来,这……才有了简从文之案。
“我祖父怕连累家人,将我父亲叔父悉数送往边陲之地,将姑姑嫁于平民汉子,妄图保全全家,但祖父因此日日羞愧,最终郁郁而终……”
“你祖父虽无错,可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你祖父的结局并不冤枉……”冯亦程眸色沉着,“你想为你祖父复仇?”
纪琅华摇了摇头:“若是想要复仇,早年便应当开始布置谋划。我欲杀昏君,是顺心而为,这个皇帝自私凉薄,阴毒之事做尽,还想留一个好名声,因此诛杀简从文御史九族!大晋保家卫国全靠镇国公府,他又因镇国公府功高忌惮,纵容皇子害大晋忠良……镇国公府满门男儿!纪琅华贱命一条,若能取昏君狗命,此生也算不曾白活。”
皇帝一死,太子登基,可这太子……也不见得会比当今皇帝好到哪里去。
且有卢宁嬅在,皇帝头疼之症缓解,又能活过几时?
此事,本就不需要再搭进去一个纪琅华。
冯亦程未对纪琅华多言,只道:“你好好休养,过几日再说,青竹让人看着他!”
“小帅!”纪琅华唤了一声,却没能让冯亦程止步。
他原本在官府门口闹,再来镇国世子府门口闹,不过是为了让更多人只道他怀揣起死回生的仙丹罢了,如今事已成他本应该离开才是。
冯亦程从房内出来没多久,卢宁嬅便也跟着出来,见冯亦程候在门口颇为意外:“大哥……”
“听说姑姑今日进宫为皇帝请脉了?”冯亦程示意卢宁嬅随他一同走走。
卢宁嬅跟在冯亦程身侧颔首:“是,宁嬅已可以断定,陛下的确是用了西凉传来的助情秘药。”
冯亦程点了点头,如今大局堪堪稳住,冯家当蛰伏自强,若皇帝驾崩必会引发不必要的变数,所以他如今并不想让皇帝这么快就死。
“已姑姑的医术必能让陛下不受头疼之困,又能雄风威猛至少五年。”
卢宁嬅听懂了冯亦程的言外之意,是要皇帝再活五年。
他道:“今日为陛下诊脉,听陛下之意,似乎……有意让宁嬅入宫,以防头痛发作,却未曾勉强,不知道大哥以为……琅华是否应该入宫?”
“姑姑同祖母商量吧!”冯亦程说完本欲要走,又道,“祖母知道你是纪秉福太医的外孙女吗?”
卢宁嬅手心一紧,他不过因见到纪琅华露了破绽,冯家大哥竟然……能猜到。
“大哥为何不猜……宁嬅是孙女儿呢?”卢宁嬅不解。
“姑姑有一副金针,曾言是外祖在你母亲成亲前所赠,当时我看着也只是眼熟,直到今日见到纪琅华,才知……眼熟是因在纪琅华那里见到过针尾雕花纹路一样的金针。”冯亦程眯了眯眼,“可纪琅华说,御史简从文案后你外祖父才将你母亲嫁人的……”
冯亦程已知,卢宁嬅便不再瞒着:“不敢瞒大哥,我母亲当初是丧夫后带我回的纪家,后来纪家出事,外祖父本是让我同舅舅和琅华他们走,可我不愿和母亲分开,母亲携女再嫁……祖父又着急,所以嫁的并不是很好。”
卢宁嬅藏在袖中的手收紧,眼眶发红,已经做好了被冯亦程追问……再次揭开疮疤的准备。
可冯亦程只是又轻飘飘问了句:“祖母可知?”
“大长公主……是知道的。”卢宁嬅眉目垂的极低。
他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卢宁嬅一眼:“有劳姑姑这几日照顾纪姑娘,开解开解他吧……”
卢宁嬅似乎从冯亦程话音里听到了叹息,他望着冯亦程离去的背影,紧了紧拳头,转身又回了屋内。
冯亦程回清辉院换了身衣裳,带着冯锦稚去大长公主那里请了安,又在母亲董氏这里用膳,刚从母亲院中出来,郝管家便来禀,说镇国世子府外有位秦尚志先生请见冯亦程。
“秦先生?”冯锦稚皱眉想起之前南疆之行时太子身边的那个谋士,“太子的人?”
秦尚志向来无事不会寻他,今日登门定然不是叙旧情的。
他细细思索,秦尚志此来,或是与之前太子询问要不要在燕沃赈灾事宜上动手脚有关,或是……他对作左相李茂出手,李茂的反应出乎意料,他心中存疑。
已是入夏,镇国世子游廊已经挂上了竹帘纱帐,鎏金铜钩上缀着铜铃,清风夹裹着院中古槐花开的馥郁幽香拂过,细碎清灵的铃声此起彼伏。
他回神,对郝管家道:“先请秦先生去正厅。”
“长兄我陪你去吧!”冯锦稚见冯亦程回头望着他,忙道。
“刚从朔阳回来,回去休息吧!你也没有多久可以休息的,等回了朔阳要好好帮着长兄练兵。”
冯锦稚一听长兄让他帮忙练兵,眼睛发亮点头。
冯亦程摸了摸冯锦稚的发顶,朝前厅方向走去。
又或者,大梁战事一起……他们兄妹又要奔赴春暮山。
萧容衍此人向来不妄语,既然他说大梁要起战事,必然就要起战事。
冯亦程沿清铃声作响的游廊到前厅时,见秦尚志立在正厅前,正望着镇国世子府高翘的檐角出神。
余光看到被婢女簇拥着的冯亦程而来,他这才回神朝着冯亦程的方向长揖一礼。
多日不见,秦尚志整个人看起上去憔悴了不少,衣袍有些宽了,眼下乌黑,精神也似有些不济,如同病了一场。
“秦先生怎得如此憔悴?”冯亦程对秦尚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尚志随冯亦程入了正厅,抿着唇没有开口,冯亦程摆手示意春桃带婢女下去,秦尚志这才道:“太子听了方老的谋划,已经派人前往燕沃,意图扰乱梁王赈灾,引发民变。”
冯亦程端着茶杯的手一紧,垂眸望着茶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将茶杯盖子盖上抬头看向秦尚志:“太子那日送我之后,与你商议过此事吗?”
“商议过……”秦尚志面色郁郁,“可太子最终还是听了方老的,原本我指望着能拖到世子回来劝一劝太子,不成想……太子当晚就派人去了燕沃。”
“太子送我那日,我已经劝过了。”冯亦程搁下茶杯,只希望阿玦的动作快一些,能尽快将灾民引入幽华道,“先生此来若是为了此事,我恐无能为力……”
秦尚志颇为意外,他还以为这次来至少能请动冯亦程去劝劝太子,即便太子不听劝,以冯亦程的爱民之心,也必会派人前往阻止,哪怕此事会让他与太子生了嫌隙。
秦尚志抿了抿唇,郑重看向冯亦程的方向:“还有一事,李茂那般睚眦必报的人,为何会对世子退避三舍?世子手中可是握有李茂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