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没有这个意思,儿子都不建议母亲在大都冯家人面前提起送人之事,避嫌最好!母亲千万不要忘记了祖父的前车之鉴,父亲能领受这个族长位置,实属侥幸,且以后能不能继续当这个族长,还得看镇国世子的意思!”冯卿平声音压得极低。
母亲方氏的心思冯卿平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会出言提醒。
冯氏一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大都冯家男子皆亡,这煊赫了几百年的朔阳冯氏一族,若是再不紧紧依附镇国世子,团结一致,怕是他们这一代人之后,朔阳冯氏就要被大都冯家踢出冯氏自立门户,那朔阳的老冯氏便要同当初的青州老谢氏一门那般,在世族之中再排不上名号。
镇国世子冯亦程承袭镇国王冯威霆与镇国公冯岐山的风骨,只要冯氏一族不过分,冯亦程必不会舍弃冯氏宗族。
春桃挑开幔帘看了眼,对冯亦程道:“大哥,朔阳冯氏族人好像都来了!朔阳的父母官来了,我看着好像还穿着官服。”
冯亦程放下手中竹简,想了想对佟嬷嬷道:“嬷嬷,一会儿劳烦嬷嬷下马车,对冯氏族人和父母官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直接回冯府,多谢他们前来相迎,不日冯府会备宴,届时请他们拨冗莅临。”
“让人去同母亲和婶婶们说一声,他们不必下马车,旅途乏累回冯府还有得忙,不必在这里费精神。”
冯亦程话音一落,春桃便吩咐人去给董氏和诸位夫人报信。
冯亦程视线从新落回自己手中的竹简孤本上,想起那位太守,觉得练兵之事……倒是可以试着用一用。
他手指摩挲着竹简边缘,想了想道:“让曾善如悄悄给冯卿平传信,让他两个时辰之后,来冯家祖宅。”
太守和周县令,还有冯氏族人得到消息,客气了几句,忙让开了城门,让镇国世子一行壮观的车队通行。
朔阳百姓议论纷纷,又振奋不已,他们都没有忘记镇国世子曾说……要将冯氏宗族上一任族长贪墨的银钱用在剿匪之上。
哪些匪徒越来越猖狂了,竟然连镇国世子的车队都敢劫掠,百姓生怕什么时候那些匪徒就会在附近的村庄杀人放火,甚至是杀到朔阳城内来。
毕竟官府一直没有动静,百姓惶惶不安也属正常。
不过大多数人因为镇国世子回朔阳而感觉到振奋,毕竟……镇国世子是曾经可是在南疆大胜西凉南燕联军之人,有这样的人物在朔阳城内,便能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在冯家一行人回到冯府之前,古老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将主子们日常用惯了的物件儿摆放进主子的院子里,若是主子不喜欢陈列装饰的帷幔颜色,明日换了就是。
冯亦程上一次回朔阳,已在拨云院住过一晚,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春桃将冯亦程用惯了的青花绘缠枝莲的茶具摆放在圆桌上,回头见自家大哥正倚在姜黄色的双福如意团枕上看书,挑起竹帘岀去吩咐在院子里洒扫的仆妇声音再轻些。
佟嬷嬷跨入拨云院,匆匆打帘进入上房,对冯亦程行礼:“大哥,人来了……”
佟嬷嬷说的是冯卿平。
他放下手中书本:“我过去见见。”
“老奴伺候大哥更衣。”佟嬷嬷转身准备去拿衣裳。
“不必了,就这样……”他说。
冯卿平坐在正厅之中,颇为不安,不知冯亦程单独将他唤过来有什么安排,但他知道这或许是因为他出于愧疚安顿了哑娘,让冯亦程看到了他与冯氏宗族之人相比尚存良善。
可他……并非做了什么值得褒奖赞赏之事,他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
因为明白这些,冯卿平内心才更加惶惶不安,明白冯亦程对冯氏宗族有多失望。
余光看到一身利落装束的冯亦程跨入门槛,冯亦程稍有错愕之后,忙站起身朝冯亦程行礼:“见过世子。”
今日的冯亦程同他之前见到的不同,上一次冯亦程全副世子车驾回来,衣着光鲜隆重,可大概是因为冯亦程出入沙场的缘故,身上那股子英气和杀伐之气让人畏惧,他以为那便是冯亦程。
而此刻,冯亦程穿着最利落普通的衣衫,冯卿平才明白什么叫做杀伐之气,明明眉目平和,威势感却让人心头生惧。
“不必多礼,坐……”
见冯亦程直径走至主位上坐下,冯卿平这才紧紧拽着衣角,拘谨落座。
“关于练兵剿匪之事,太子和当今圣上已经知道,亦会让当度父母官来协助冯氏来完成,有关征人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婢女端着黑漆描金的黑色方盘,迈着碎步轻手轻脚上了茶,匆匆退下。
“不敢欺瞒世子,对于练兵征人一事,冯氏族人皆以为是世子回来之后主持,故而一直在静候吩咐。”冯卿平回话时略有些紧张。
“我问得不是冯氏族人,是你的想法……”
冯卿平抬头,正对上冯亦程幽邃又平静的双眸:“世子的意思,是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可是我年纪尚轻,会不会做不好……”
“大都冯家十岁儿郎都已经奔赴战场了,你还小吗?”冯亦程语气不急不缓。
尽管冯亦程同他说话时并无高高在上,可大约是冯氏宗族错事做的太多,冯卿平只觉在冯亦程面前抬不起头来:“冯卿平惭愧。”
“倒不必这么着急认错,我并没有说你错了,若是寻常人家……你这个年纪的确还小,可我们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孙,我们是冯氏子孙。”冯亦程望着低垂眉目坐在那里的族弟,轻声说,“谁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的,但我们可以在做的同时慢慢摸索,不必一开始就认定自己做不好,这不像我们冯家人的作风,冯家人……从不气馁!即便是做错了做的不好,找出缘由更正就是了。”
冯卿平望着正平和耐心教导他的冯亦程,眼眶湿红。
他从记事起,不论是祖父祖母还是母亲都在告诉他……他还小,大人的事孩子不必插手,从来没有人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愿意试一试吗?”冯亦程声音温和。
冯卿平咬了咬牙,起身对冯亦程郑重一拜:“还请……阿哥教我,该如何做!”
陡然听到“阿哥”二字,冯亦程手指微微一动,难免想到了阿瑜。
他望着眼前眉目清秀的少年,瞳仁颤了颤回神,再开口,声音不免更温和了些:“我们族田不少,你可先在佃户身上下功夫,比如家中出几名年轻力壮之人,可免几成租子,冯氏宗族又能给多少银子,必然会有人愿意尝试,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后面便会顺利许多。”
冯卿平听得认真,点了点头,琢磨着除了佃户之外,其他地方可想办法的也不少。
“阿哥将此事交给我,我必当竭尽全力,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阿哥指正!”冯卿平道。
“你负责征人,练兵方面有冯锦稚和卢平会带着冯府护卫来做,若是之前留于族内贪污的银两不够,你来告诉我,我想办法。”冯亦程说。
“我明白了!”冯卿平道。
送走冯卿平,他却坐在原地迟迟没有站起身。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点灯婢女们迈着碎步鱼贯而入,沿着正厅两侧挂着幔帐的黑檀四柱后而行,动作轻缓点亮了分列两侧一人多高的几座一十六头金枝莲花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