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片刻后,梅萧夏让梅舒送王恒笙出门。两人并排走在青石台阶上,一言不发,似乎都怀有心事,任凭寒风吹起他们的发带和衣角。
“你知道她的身份?!”忽然的,王恒笙开口问道。
“知道!”梅舒知他所指,干脆地点头承认。
“难怪我上次来你劝我不要去醉凰楼!你是怕我出卖她?!”王恒笙停了下来,俊朗的脸上带着愠色,似乎是责怪梅舒和琉影对他的不信任。
“你不会吗?!”梅舒也停了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恒笙,明亮的眼眸中寒光宛若利刃,放佛要看到王恒笙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不会!”王恒笙对上梅舒的眼光,冷道:“谁都会出卖她,只有我不会!”顿了顿,他有些疑虑地打量着梅舒,“不过我很奇怪啊,我不出卖她是因为我们从小相识,我知道她无辜。但你有为什么愿意保护她?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琉影的真是身份的?”
“我与他自幼相识,我也与她自幼相识。你知她无辜,我也知她无辜。”梅舒淡淡说道。
“是吗?”王恒笙皱了皱眉,“我怎么记得以前梅府与林府虽是姻亲,但鲜少往来!你又并非林夫人所生,你怎么认识她的?!”
梅舒眸光一紧,俊朗的面容微微有些抽动,他没有回答王恒笙的问题,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王恒笙跟上去,正色道:“你不愿说也无妨,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对她的过往想必也知道几分。她在建康五年都没有被人发现肯定也是你的庇护!在这里我替她谢谢你!我这次回京最多两个月就会回来,那时我会亲自保护她!但是这两个月还要麻烦你照顾好她!”
梅舒闻言,紧紧握着袖子里的手,脸色却依然平静如水,“你能如何保护她?你知道她所想所思吗?!她是琉影,不是林涟羽!”说完也不等王恒笙回答,朗声道,“王大人放心,天色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风忽然大了起来,彤云越压越低,梅舒忽然想起了那句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正的风雪才刚刚开始吧……
数日后的下午,屋内的香炉里散发出瑞脑淡淡的芬芳,琉影端坐在梳妆台前让拥翠仔细地用镶金牛角梳给她理直了如瀑般的青丝,再挽成朝阳髻,插上一支珐琅水玉流苏珠钗,目光里满是欣羡:“姑娘真是丽质天生,容颜明艳更胜娇花照水,真让人羡慕啊!”
琉影抬眼,看着八蝠铜镜里照映的人影,松松挽髻,淡淡梅妆,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翠,眉心一朵寒梅风华万千,清丽似雪,也傲然胜雪。
琉影嘴角微微一扬,桃花般娇艳的笑容绽放与玉肤樱唇之间,那般的明媚,连室内都似乎亮了一亮,然而嘴上笑得再美,她的眼睛里都望不到边际的风雪。
这张脸真的很美,不是吗?呵呵…
“姑娘,我们该出发了,二公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拥翠拿来赤羽琴,看着铜镜里的绝色美人轻声说道。
琉影点了点头,将一支鎏金镶玉发簪插入发髻中。梅舒昨晚来送这个发簪时特意叮嘱她今天务必戴上它,她虽然不知道为何,但也知道梅舒向来做事没有差错。何况……今日孟萧夏五十大寿,她也不允许有差错。
琉影走出醉凰楼时,一看就看到了站在风雪中的梅舒,他一身绛紫长袍衬得他体型修长,腰间的佩戴的碧玉闪着冷光,他的头发飘散在风中,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温润得如同阳春清泉。
“琉影……”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却有一丝无奈的叹息。
一只雪花落在琉影的睫毛上,冰冰凉凉的,化成水后挂在眼角泪痣处。琉影抬头望去,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走吧。”她轻轻的说出这两个字。
“琉影,我虽知你心性,但也要你明白,今天带你进落梅山庄,我们两个人以后的路就交叉在一起了,同荣同损。未来之事你我都无十足的把握,或许明天就能如愿以偿,也或许明天就功败垂成。你……当真不后悔?”
琉影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缓缓道:“人生飘蓬,转瞬西东。说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就算前面是漫无边际的黑夜,我也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那黑夜的背后是不是有些许的光明。”
“落梅山庄很不安宁,也有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但是琉影,我拼尽所能也会护你周全……”梅舒轻声说道,眸光温润。
“多谢二公子了……”琉影轻笑,如花笑靥,却带着一丝苍凉。
梅舒点了点头,撑起了伞替琉影遮住风雪。所有的故事都在大雪中开始,现在是应该让它们在大雪中结束了……
靖西侯五十大寿,整个落梅山庄一片流光溢彩。正门外的积雪被铲得干干净净,头顶上搭起了长棚,将满天风雪隔开,鲜艳的红毡毯一直从主厅铺到正门之外,门外各种骏马软轿停了好几里地,来往人流络绎不绝。院内另设锦棚彩幄,陈放着各级官吏乡绅送上的寿礼,珐琅翡翠,锦罗玉匹,古玩字画,名酒香茶,满目琳琅,一应俱全,负责唱礼的礼宾清脆的嗓子已经微带沙哑。
建康城自古繁华,多有富贵名流。靖西侯梅萧夏自五年前从帝都洛阳来到建康,就有很多人想要巴结他。只可惜他不喜奢华,不好女色,各路名流想要巴结都无从下手。这次难得他要庆祝五十大寿,难怪各级官吏名流一个个趋之如骛。
梅舒和琉影坐着马车来到山庄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落梅山庄灯火如昼,人声鼎沸。道路两旁的寒梅在暮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看到梅舒回来,福伯急忙迎了上来:“二少爷,您哪去了?寿礼要开始了,老爷派人找您呢,您快过去吧!”
“先不急。”梅舒把扶下马车,对福伯说道:“福伯,我这位朋友是来给爹庆寿的,你先带她下去歇息,等寿礼开始时我再找人带她出来。”
“哦哦,原来是二公子的朋友啊!姑娘快跟我来,外面风大,别冻坏的了身子。”福伯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忙不迭地琉影行了一礼。
“有劳福伯了。”琉影轻笑,欠身回了一礼。
梅舒低头在琉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琉影微微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她蒙上薄薄的面纱,跟着福伯向山庄内院走去。
梅舒眼看两人消失在人群中,正准备去正厅向梅萧夏祝寿,忽而,耳边传来一阵讥诮的声音:“哟,这不是二弟吗?!”梅舒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没有搭理说话的人,径直向主厅走去。
“二弟真会享受啊,一个下午都看不到人,这个多的客人都丢给为兄去招待,去哪里偷懒了呢?!”梅延斜着眼,跟在梅舒身后继续发难,“哎,刚才跟福伯一起去后院的女子是你的相好?!啧啧,我说二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带给大哥见识见识!要不待会开席,让她出来喝上几杯?”
“你不得动她!”梅舒终于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梅延,一字一句地说道。
梅延看到梅舒眼中忽然出现的寒光,心中了然,冷笑道:“我要是动她,你能怎么样?!”
“你……”梅舒正要说些什么,忽而主厅内想起来礼乐声,寿礼开始了。
“两位少爷,老爷请你们过去。”一位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说道。
梅舒握了握拳头,转过身不再理会梅延。而身后梅延望着梅舒的背影,英俊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眸光一点点冷下去。
主厅内,梅萧夏一袭赤色锦袍,玉带金冠站在人群中含笑应酬,可能是因为笑得太久,笑容渐渐有些僵硬。他本是征战沙场的武将,素来不喜欢这些人情往来,也很少做寿,这次也是延儿坚持说五十大寿要好好庆祝,可来的宾客实在有点多,他有些吃力,即便如此,他行动间自有一副倜傥王侯睥睨天下的模样。
梅延和梅舒在人群中找到了梅萧夏,按礼数给梅萧夏拜了寿。梅舒虽然说着祝词,可眉目间却隐隐有道寒色,倒是梅延一副孝顺恭敬的样子。两人拜完寿,人群中立马有人谄笑道:“啧啧,侯爷勇猛无匹,两位公子也是风姿倜傥,英气勃发啊!它日中举及第定是社稷之福啊!哈哈哈!”
此语一出,立马有人跟着应和。梅萧夏干笑道:“各位谬赞啦。犬子学识疏漏,恐难成社稷之才啊!”
“哎,侯爷此言差矣,虎父安能犬子啊。我看这位大公子一表人才,风致倜傥,还真有几分侯爷的风范啊!哈哈!”说话的是建康城的知府刘尚善,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谄笑道,“还有二公子……”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梅舒向他投来冰冷的目光,似利刃般刺住他的喉咙。刘尚善讪讪一笑,尴尬地闭了嘴。
梅延脸上冷笑连连,梅舒也不搭理他。他看众人都在奉承梅萧夏,冷笑一声,悄悄退到一旁,在一位侍女耳旁低语几句。
屋外,锣鼓阵阵,爆竹声声,今晚,又是一个多事之夜。